巳时,日头渐渐爬高,透过御花园的梧桐枝丫,洒下斑驳细碎的光影,落在铺着锦缎的桌案上,映得杯盏里的茶汤都泛着暖光。
此时各宫妃嫔已尽数到场,环佩叮当之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轻声笑语,既不失热闹,又恪守着宫廷礼仪。
皇后端坐在主位上,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见人已齐整,便缓缓起身。
明黄的凤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日光下流转着华贵的光泽。
她抬手示意宫人噤声,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今日春光正好,牡丹盛放,能与诸位妹妹齐聚一堂共赏芳华,实乃美事。本宫在此谢过各位妹妹赏光,愿大家今日都能尽兴而归,不负这般好景致。”
一番开场的场面话说得得体又周全,既点了赏花宴的题,又顾及了各宫颜面,底下妃嫔们纷纷起身行礼,齐声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微微颔首,抬手让众人平身,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体谅:“皇上本也惦记着这场花宴,只是近日前朝事务繁忙,奏折堆积如山,一时抽不开身,特意吩咐本宫转告各位妹妹,待忙完手头要务,便会赶过来与大家同乐。”
话音落下,底下隐约传来几声极轻的喟叹,毕竟谁都盼着能在这样的场合得皇上垂怜。
但众妃皆是久在深宫的人,深谙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纵有失落,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神色如常的模样,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意,无人敢表露半分不满。
皇后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便笑着补充道:“良辰美景不可辜负,皇上虽未到,咱们姐妹自个儿也能寻些乐子。”
说着,她目光流转,提议道,“不如咱们以‘花’为题行飞花令,一人一句带‘花’字的诗词,接不上来的便自罚一杯茶,如何?”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娘娘提议甚好,既应景又有趣!”“臣妾附议,能与娘娘和诸位姐姐一同切磋诗词,实乃幸事。”
原本略有些沉闷的气氛瞬间活络起来,妃嫔们脸上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在飞花令中一展风采。
皇后见场面热闹起来,满意地点点头,示意飞花令就此开始。
飞花令一开始便热闹起来,各宫妃嫔皆是饱读诗书之人,一句句带“花”字的诗词信手拈来,你来我往间颇有几分雅趣。
可再好的雅兴也有穷尽之时,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常见的诗词已然说尽,后头的人要么翻来覆去重复相近的句子,要么便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新的,场面渐渐没了起初的热络,连喝彩声都稀疏了许多。
皇后瞧着气氛回落,便笑着开口:“飞花令虽妙,却也难为了不善诗词的妹妹。不如这样,诸位妹妹若有拿手才艺,尽可展示出来,也好让大家开开眼界,不负这满园春色。”
话虽如此,底下的妃嫔们却大多兴致寥寥。
赏花宴的重头戏本就是皇上,如今君王未至,再好的才艺也少了最该赏鉴的人,这般展示倒像是自导自演,未免落了俗套。
众人或低头拨弄着衣角,或端着茶杯浅酌,神色间都透着几分意兴阑珊。
良久,才有几位位分较低、急于表现的妃嫔自告奋勇。
一位答应抚了曲《春江花月夜》,琴声悠扬却少了几分灵动;另一位才人跳了支胡旋舞,虽舞姿曼妙,却也没能掀起太大波澜。
喝彩声稀稀拉拉,连皇后也只是象征性地颔首称赞几句。
待这几位展示完毕,再无人主动上前。
席间静了下来,只听得见风吹过花枝的簌簌声,偶尔有几声低低的交谈,却转瞬即逝。
方才那点勉强撑起的热闹如同潮水般退去,场面再次冷了下来,连空气中的花香都似添了几分沉寂。
气氛正冷的尴尬,一道尖细的唱喏划破沉寂:“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玄色的身影已踏了进来。
萧景琰一身常服,墨发仅用玉冠束起,眉宇间带着几分朝堂归来的倦意,却依旧难掩帝王威仪。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皇后身旁的蟠龙宝座上落座,玄色镶金边的衣袍扫过冰凉的地砖,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声。
“臣妾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妃连忙起身,敛衽行礼,环佩叮当声打破了短暂的肃穆。
萧景琰抬手随意一摆,声音平淡无波:“不必多礼,你们继续。”
这一声“继续”仿佛给殿内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先前还端着的妃嫔们瞬间换了面孔,竞相展露才艺。
擅琴的命人取来焦尾琴,指尖轻拨,一曲《广陵散》铿锵有力,擅舞的身姿窈窕,起身舞起《霓裳羽衣》,水袖翻飞,更有才华出众的,朗声道来一首即兴所作的七言律诗,句句称颂圣德。
一时之间,丝竹悦耳,歌舞升平,方才的尴尬早已烟消云散。
而那些位份高的嫔妃们,虽自持身份不肯下场献艺,却也纷纷调整了坐姿。
赵淑仪将原本微侧的身子转正,露出精心描画的柳叶眉和恰到好处的微笑;高婉仪则轻轻理了理衣袖上的缠枝莲纹样,抬手将鬓边的玉簪扶正,目光不经意间瞟向皇上,试图在一众年轻妃嫔中吸引帝王的注意。
萧景琰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宝座上,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夕阳下流转着暗哑的光泽。
他手中握着白玉茶盏,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茶汤的热气氤氲了他深邃的眼眸,让人看不清情绪。
终了,献艺的妃嫔纷纷退场,水榭中央又恢复了寂静。
就在这时,萧景琰缓缓抬手,修长的手指轻拍了两下,沉声道:“好!”
皇后端坐于侧位,凤冠霞帔衬得她面色雍容,闻言立刻顺势起身,语带笑意:“皇上既有夸赞,想必是有中意的?不如宣她们上前,也好赐予恩赏。”
她深知帝王心思难测,却也想借此机会拉拢人心,稳固自己的地位。
萧景琰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将茶盏轻轻放在手边的描金托盘上,缓缓站起身来:“今日乃是赏花宴,佳肴已品,歌舞已赏,倒不如一同走走,看看园中的景致。”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淡“前些日子花房精心培育了些异种牡丹,如今都已移栽到庭中,正是盛放之时,错过未免可惜。”
皇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心中明镜似的,帝王这是在转移话题。
但她毕竟身居后位,深谙隐忍之道,当即敛去眼底的一丝失落,换上温婉的神情,躬身应道:“皇上所言极是,春和景明,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其余众人见状,也纷纷附和起身,整理好衣袍,紧随帝王身后向亭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