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青石小径被繁花簇拥,两侧的异种牡丹开得如火如荼,引得蜂蝶翩跹。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沿途错落摆放的数百盆兰花,墨兰的幽紫、春兰的素白、建兰的清雅,叶片修长挺拔,花香清冽绵长。
萧景琰的脚步在一处兰丛前停下,玄色衣袍扫过青草,他俯身细看那株开得正盛的墨兰,花瓣上带着晶莹的露珠,宛如暗夜明珠。
帝王爱兰之事后宫皆知,兰花的高洁傲骨恰如他早年的心境,如今虽登九五之尊,这份偏爱却从未更改。
“花房这些年越发用心了,”皇后款步上前,凤钗上的明珠随着动作轻轻摇曳,语气温婉,“这墨兰养得叶阔花香,想来是花匠们耗尽了心思,才配得上皇上的清雅品味。”
她刻意加重了“清雅”二字,既奉承了帝王,又暗合兰花的品性。
萧景琰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兰株。
周遭的妃嫔们见状,立刻打起了精神,都想借着兰花讨得帝王关注。
“皇上,兰花素有君子之称,高洁脱俗,臣妾也十分喜爱,”康佳人率先挤到近前,鬓边的珠花随着俯身的动作轻晃,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每每侍弄兰花,总觉心境也随之澄澈。”
其余妃嫔见状,纷纷懊恼自己反应慢了半拍,连忙跟着附和。
“臣妾也爱兰花的清幽,时常在宫中栽种几盆,晨起闻香,别有一番意趣。”
“是啊,这兰花的香气虽不似牡丹那般浓烈,却愈发持久,正如皇上的圣德,润物无声。”
一时间,夸赞兰花的声音此起彼伏。
也有妃嫔不愿随波逐流,试图以独特的品味吸引注意,“臣妾倒是更爱梅花,寒冬腊月,百花凋零,唯有梅花傲雪凌霜,那份坚韧不屈,更显风骨。”
她话音刚落,便有另一人接口道:“姐姐所言极是,不过臣妾倒觉得荷花更胜一筹。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亭亭玉立,那份洁净高雅,才是真君子之风。”
众人各执一词,看似在讨论花品,实则都在暗中标榜自己的品性,希望能得到萧景琰的青睐。
帝王却只是静静听着,目光依旧停留在兰花上,神色淡然,让人猜不透他心中究竟作何感想。
陡然间,队伍后头传来一阵凄厉的惊呼,紧接着便是人群碰撞的声响、宫女太监的慌乱叫嚷,如同平静湖面投下巨石,瞬间打破了满园的祥和。
帝后脸色齐齐一沉,不约而同转身望去,只见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地从假山后跑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好了!皇上!皇后娘娘!崔婕妤她……她小产了!”
皇后心头猛地一震,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团扇,骨节泛白。
崔婕妤?那个素来低调寡言,在后宫中近乎隐形的女子,何时竟有了身孕?这等大事,竟连她这个六宫之主都未曾知晓!但此刻不是细想的时辰,她强定心神,厉声吩咐身边的掌事太监:“快!即刻去太医院请刘太医,务必全速赶来!”
太监领命,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御花园。
几个宫人小心翼翼地将崔婕妤抬到附近的暖阁安置,崔婕妤面色惨白如纸,刚铺好锦褥就被暗红的血迹浸染,触目惊心。
此时太医院院判刘太医提着药箱,也气喘吁吁地赶至。
他不敢耽搁,即刻为崔婕妤诊脉,手指搭在她腕上片刻,眉头便紧紧蹙起,脸色愈发凝重。
片刻后,他缓缓收回手,对着帝后躬身行礼,语气沉重:“回皇上、皇后娘娘,崔婕妤体内气血紊乱,胎元已散,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不——!”崔婕妤猛地从软垫上撑起身子,不顾身下的剧痛和眩晕,一双眼睛赤红如血,死死地瞪视着站在人群中的柳嫣然,以及她身旁的程知意,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皇上!皇后娘娘!一定是柳淑仪!是她推了臣妾!是她要害死臣妾的孩子!”
柳嫣然闻言,惊得后退一步,脸上满是错愕与恼怒,当即出声驳斥:“你胡说八道!我何时推过你?”
她近来圣眷正浓,深恐树大招风,程知意与江若雪特意叮嘱她今日务必低调行事,方才赏花时,两人更是一左一右伴着她走在队伍末尾,半步未曾远离,她怎会有机会去推崔婕妤?
更何况,崔婕妤是宫中的老人了,新人入宫后,愈发沉寂,平日里除了晨昏定省,几乎从不与人往来,总是独来独往。
柳嫣然她们连她怀孕的消息都一无所知,又何来加害之说?
柳嫣然急切地看向皇帝萧景琰,眼中满是委屈与期盼,盼他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萧景琰尚未开口,皇后已先一步蹙眉问道:“崔婕妤,你说柳淑仪推了你,可有凭证?她与你素无深交,又怎会提前知晓你怀有身孕,特意对你下手?”
崔婕妤身子晃了晃,强撑着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偏执的笃定:“臣妾怀孕已有四月,只是孕相一直不稳,生怕招人觊觎,便不敢同任何人说。臣妾虽不确定柳淑仪是否知晓臣妾怀有身孕,但今日众人都往前头凑,偏她与程贵人同臣妾一样落在最后,且她就站在臣妾更近的一侧,若非她推我,臣妾怎会突然摔倒?定然是她想置臣妾与孩儿于死地!”
这番话一出,暖阁内顿时一片寂静。
柳嫣然气得浑身发颤,程知意也皱紧眉头,连皇后脸上都露出几分难言的神色——这番推断太过牵强,毫无凭据,实在难以服众。
她转头看向皇上,示意由他决断。
萧景琰的脸色早已沉如寒潭,目光锐利地扫过崔婕妤:“后宫自有规矩,嫔妃得知怀孕后,须立即禀报皇后,由皇后统筹安排饮食起居与保护事宜,你为何隐匿不报?”他语气冰冷,“朕早已下旨,不论位份高低,后妃每十日即可请太医诊脉,怀孕两月便能查出,你孕满四月,断无可能毫不知情,为何执意隐瞒?”
崔婕妤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显然没料到皇上会在此刻追究此事,嘴唇嗫嚅着,声音越来越低:“臣妾……臣妾是怕有人加害皇嗣,故而想等孕相稳固些再禀报……”
皇上冷哼一声,面色愈发阴沉。
崔婕妤被他的目光慑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头缓缓垂了下去,双肩微微颤抖。
她原以为隐匿身孕便能护住孩子,却不知正是这份自作聪明的隐瞒,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腹中的骨肉,落得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