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的日子,近来竟难得透着几分安稳平和,连庭院里的风声都显得柔和了些。
汀兰院的梅花开得正盛,寒香丝丝缕缕漫进窗棂,衬得这静好时光愈发绵长。
这日天刚蒙蒙亮,顾晏之便起身入朝,待早朝散去,他没在宫中多作停留,脚步匆匆地回了太子府。
马车刚停稳,他便径直往汀兰院去,院里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凉。
杜若萱正临窗坐着,指尖捻着一缕丝线,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行礼,眉眼间漾开几分浅浅的笑意。
顾晏之抬手免了她的礼,在桌边坐下,陪着她闲聊了几句家常,话语间皆是温软。
只是他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没坐多久,便起身匆匆告辞,转身往书房而去——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公文等着他处理。
时光悄然流逝,转眼便临近晌午,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将庭院里的景致裹得一片银白。
书房内,顾晏之依旧埋首于案前,神情专注而凝重。
杜若萱吩咐下人熬了一锅温润滋补的银耳羹,亲自提着食盒,顶着风雪往书房走去。
杜若萱入府后常来书房探望,外头守着的侍从早已认得她,知晓她是殿下放在心上的人,自然不敢阻拦,见她过来,连忙恭敬地躬身行礼,轻声请她进去。
门扉被轻轻推开,顾晏之抬眸望去,见杜若萱一身素色衣裙,肩头沾了些许雪粒,脸颊被寒风冻得泛起淡淡的红晕,顿时放下手中的笔,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的责备:“外头风雪这么大,路又滑,何必亲自过来,让人送来便是。”
杜若萱笑着摇头,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地取出碗盏,盛出温热的银耳羹递到他面前,而后拿起案边的墨条,走到砚台旁缓缓研磨起来,动作轻柔而娴熟。
待墨汁渐渐浓稠,她才轻声开口,声音温软如絮:“殿下这几日从早忙到晚,太过辛劳,臣妾无甚本事,也只能为殿下熬些羹汤、研研墨,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顾晏之看着她认真研磨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无奈,伸手想接过她手中的墨条:“这些琐碎事交给下人就好,你何苦这般操劳自己。”
杜若萱却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依旧低着头,指尖稳稳地转动着墨条,动作里带着几分倔强,始终不肯停下动作。
顾晏之见状,便也不再劝说,只好由着她去,喝完银耳羹后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回案头的公文上。
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还有墨条研磨的细微声响,静谧得让人安心。
杜若萱向来知礼懂分寸,即便就站在顾晏之身旁,距离不过咫尺,她也始终微微垂着头,从始至终未往他的桌案方向瞟过一眼,即便方才说话时,也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未曾偏头去看他分毫,恪守着应有的本分与规矩。
墨研得差不多了,杜若萱放下墨条,目光扫过书房角落的书架。
顾晏之素来喜爱读书,府中藏书不计其数,只是他性子向来随意,看完的书总习惯随手放在一旁,东一本西一本地堆着,下人若是收拾不及时,书架便显得有些凌乱。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散落的书籍一本本拿起,按照经史子集的类别仔细归类摆放,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案前忙碌的人。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原本略显杂乱的书架便被整理得整整齐齐,每一本书都归置得妥妥帖帖。
整理完书架,她又走到书案旁,目光落在案头花瓶里的花上——那是几枝盛放的红梅,是前日下人送来的,此刻花瓣略有些歪斜。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花枝,一点点调整着角度,神情专注而认真。
花还是那些花,未曾增添一朵,可经她这么细细一摆弄,姿态愈发清雅挺拔,衬着案头的笔墨纸砚,竟比往日亮眼了许多,为这肃穆的书房添了几分鲜活的暖意。
接下来几日,日头刚过晌午,暖意最盛的时候,杜若萱总会准时往顾晏之的书房去。
她从不多言,只静悄悄的立在角落里,要么细细拂去书架上的薄尘,将散乱的书卷归置整齐,要么便守在案旁,握着墨条,缓缓在砚台中研磨。
唯有等顾晏之搁下笔,揉揉眉心,显露出几分倦意时,杜若萱才会轻声开口,捡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与他谈笑几句。
或是说院中的梅花开得正好,或是提一句厨房新做的点心清甜可口,顾晏之偶尔应和两句,目光落在她温婉的侧脸上,眼底带着柔和。
这日,沈玉薇正坐在屋中,春桃忽然掀帘进来,身后还跟着个面生的婆子,一身青布衣裳,看着倒像是外院的人。
“夫人,这婆子说是来跟您报上月的采买账目。”春桃话音刚落,沈玉薇心中便生了疑惑,往日报账皆是管事娘子亲自来,且从不在这个时辰,怎么今日换了个生面孔,还这般突兀。
她正欲开口询问,那婆子却先一步上前,敛了敛神色,声音压得低了些,改了口道:“夫人,是太子殿下在书房等您,特意让老奴来请您过去一趟。”
沈玉薇闻言,心头的疑惑稍减,随即理了理衣襟,起身往外走。
刚到书房门口,便见杜若萱正从里面缓步出来,一身素色衣裙,裙摆扫过青石板路,带出几分轻盈。
见了沈玉薇,杜若萱立刻停下脚步,敛衽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福礼,姿态恭敬,语气也平平:“见过太子妃。”
可在沈玉薇眼中,却处处透着刻意的挑衅。
她瞧着杜若萱眉眼间的恬淡,只觉得刺眼得很,沈玉薇冷哼一声,非但没有叫她起身,反而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径直越过她,掀帘进了书房,将杜若萱孤零零的身影晾在了门外。
杜若萱对此却浑不在意,唇角甚至还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是这般态度。
她缓缓直起身,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静地扫过书房的门帘,随即转身,脚步从容地朝着自己的汀兰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