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老宅,坐落于城市西郊一片静谧的园林深处,灰墙黛瓦,气象森严。
此刻,在主楼二层那间充斥着昂贵红木家具和古董摆设的小客厅里,气氛却有些凝滞。
柳曼云,谢川墨的继母,端坐在一张紫檀木圈椅上。
她年近五十,保养得宜,穿着剪裁合身的旗袍,颈间戴着一串品相极佳的珍珠项链,仪态雍容,但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却透着一股精于算计的锐利。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盏,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站在她面前的,是跟随她多年的心腹管家,垂手恭立,屏息凝神。
“川墨最近,似乎很忙?”柳曼云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腔调,每个字都像浸过冰水。
“回夫人,少爷近期的行程……确实比以往密集许多。除了集团总部的事务,他频繁前往城东,似乎……与一家名为‘星尘’的工作室往来甚密。”
管家小心翼翼地汇报,递上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
柳曼云接过,纤细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指缓缓翻开。
里面是关于苏清弦的初步调查资料,不算详尽,但足以勾勒出轮廓——单亲母亲,经营一家近期有声名的工作室,家境普通。
“苏清弦……”柳曼云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倒是生了副好模样。也算有点小聪明。”
她合上文件夹,随手丢在旁边的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看来,我们这位眼高于顶的太子爷,这次是动了些不一样的心思。”
柳曼云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眼底的寒意却加深了,“只是,这眼光……未免有失水准。”
在她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谢氏未来的主母,必须出身名门,家世清白,能够为谢家带来强大的政治或商业联盟,至少,也应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温婉贤淑。
而这个苏清弦,算什么?一个带着拖油瓶、在摸爬滚打的“创业女性”?
若真让这样的人进了谢家的门,岂不是让整个上流社会看谢家的笑话?
“夫人,是否需要……更深层次的……”管家试探着问道,意思不言而喻。
柳曼云摆了摆手,眼神幽深:“不必大动干戈。川墨的性子你我都清楚,越是阻拦,他越是逆反。况且,他现在正新鲜着,我们贸然出手,反而落了下乘。”
她微微后靠,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既然这位苏小姐能让川墨如此上心,想必是有些过人之处。”
柳曼云凤目微眯,闪过一丝算计的光,“我这个做长辈的,于情于理,也该去‘见识’一下,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我们谢家的继承人如此……流连忘返。”
她的话说得客气,但那股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却如同无形的冰刺。
“去安排一下。”她吩咐管家,“找个合适的时间,不必惊动川墨。我亲自去会会这位苏小姐。”
“是,夫人。”管家躬身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小客厅里重归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柳曼云独自坐在椅上,目光落在窗外那片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园林景致上,眼神冰冷。
她需要亲自去掂量掂量这个女人的分量,让她知难而退。
如果对方不识趣……柳曼云眼底掠过一丝厉色,那她也不介意,用些手段,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彻底从谢川墨的视线里消失。
几天后,一个阳光还算和煦的下午。
苏清弦正在工作室里,与徐术和动画团队讨论《星穹之誓》一个重要场景的色调方案。会议刚进行到一半,助理小刘有些紧张地敲门进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苏总,外面有位姓柳的夫人找您,说是……谢总的家人,想跟您聊聊。”
苏清弦握着触控笔的手指微微一僵。
谢总的家人?柳夫人?
心脏没来由地沉了一下。
一种混合着意外、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压力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她很清楚,这样一位人物,绝不会无缘无故、在不惊动谢川墨的情况下,亲自找到她这间小小的工作室来。
“请柳夫人去我办公室稍坐,我马上就来。”
苏清弦迅速对助理吩咐道,然后转向会议室的其他人,脸上维持着平静,“抱歉,各位,我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一下,我们稍后继续。”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深吸一口气,才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推开门,只见一位穿着香奈儿经典粗花呢套裙、仪态万方的中年女士,正背对着她,欣赏着墙上挂着的一幅《星穹之誓》的概念海报。听到开门声,她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柳曼云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从苏清弦的头发丝到脚上的鞋子,快速而细致地打量了一遍。
那目光并不尖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评估着她的价值、她的出身、她的一切。
“柳夫人,您好。”苏清弦压下心头的波澜,走上前,礼貌地伸出手,姿态不卑不亢,“我是苏清弦。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柳曼云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标准的社交笑容,伸手与她轻轻一握,一触即分。
她的手指微凉,带着翡翠戒指的硬质触感。
“苏总不必客气,是我冒昧打扰了。”柳曼云的声音温和,却透着疏离。
“早就听闻苏总年轻有为,不仅是出色的老板,在调香方面也很有造诣。今日路过附近,便想着上来看看,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她的话语听着是夸奖,但那语气和眼神,却分明写着“考察”二字。
“柳夫人过奖了,不过是小打小闹,混口饭吃。”苏清弦引她在沙发落座,亲自去倒了杯水过来。她心里明镜似的,这位柳夫人绝不是来夸她的。
柳曼云接过水杯,并没有喝,只是优雅地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这间不算太大、但布置得精致且有格调的办公室,最后重新落回苏清弦脸上。
“苏总这里,倒是别致。”
她微微一笑,语气依旧温和,却开始切入正题,“听说,川墨最近和你合作得很愉快?他那孩子,性子冷,眼光也高,能让他如此费心扶持的合作伙伴,可不多见。”
她刻意强调了“合作伙伴”四个字,眼神却带着探究,仿佛在说:真的只是“合作”吗?
苏清弦迎着她的目光,心知真正的交锋开始了。
她微微一笑,语气从容:“谢总眼光独到,决策果断,能和谢氏合作,是我们的荣幸。项目能成功,离不开谢总的支持和‘凝芳斋’的专业团队。”
她巧妙地将话题限定在商业合作层面,避开了私人关系的暗示。
柳曼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这女人,倒是有几分机智和定力。
“苏总谦虚了。”柳曼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仿佛推心置腹,实则步步紧逼的意味,
“我们做长辈的,看着孩子事业有成,自然是高兴的。不过,这男人啊,尤其是像川墨这样肩上担子重的,有时候难免会因为一些……新鲜感,或者一时兴起,做出些不太符合身份和长远利益的举动。”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苏清弦,观察着她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谢家的情况,苏总可能不太了解。树大招风,盯着谢氏、盯着川墨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的婚姻大事,不仅仅是个人感情,更关系到整个集团的稳定和未来。所以,我们做长辈的,不得不替他多看着点,把关得严一些。”
她的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了。几乎是在明示苏清弦,她不够格,她的存在,是谢川墨的“一时兴起”,是可能影响谢氏利益的“不稳定因素”。
苏清弦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眼神清亮,没有丝毫闪躲。
“柳夫人的顾虑,我能理解。”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波动,“谢总作为谢氏的继承人,他的婚姻自然备受关注。不过,我想以谢总的智慧和能力,他完全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公私事务,也会做出最符合谢氏利益的选择。”
她既没有承认自己和谢川墨有私人关系,也没有被柳曼云的话吓退,反而将问题抛回给了谢川墨的能力和判断。
柳曼云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没什么背景的女人,心理素质竟然这么好,言辞也如此滴水不漏。
“苏总倒是很相信川墨。”柳曼云的语气微冷,
“不过,年轻人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有些圈子,不是靠一点小聪明和运气就能挤进去的。门槛在那里,硬要往里闯,最后摔得头破血流的,只会是自己。”
她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清弦,最后“善意”地提醒道:
“苏总的事业刚刚起步,又有三个孩子要抚养,很不容易。把精力都放在正道上,稳稳当当地发展,才是明智之举。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不要过多奢望,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说完,她不再看苏清弦的反应,转身,迈着优雅而决绝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苏清弦一个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柳曼云身上那昂贵香水和无形威压混合的气息。
她缓缓坐回椅子上,后背有些发凉,刚才强撑的镇定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一丝疲惫。
柳曼云的话,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在她的心上。
那些关于身份、背景、圈子的论调,那些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警告,都在清晰地告诉她——她和谢川墨之间,横亘着怎样一道巨大的、看似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并不畏惧挑战,也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但柳曼云的出现和那番话,像一盆冷水,让她从近日来与谢川墨之间那种暧昧升温的氛围中,骤然清醒了几分。
现实的压力,家族的阻碍,远比她想象的更直接,更冰冷。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谢川墨那双深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