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镇东楼。
蓟辽总督王永吉按剑立于城头,眉头紧锁,望着关外原野上那如同乌云般压境的清军旗号。
八旗精骑往来驰骋,马蹄声如闷雷,带着慑人的气势。关墙上,明军将士紧握兵刃,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压抑。
“督师,建虏此番来得蹊跷。”一旁的副将马科低声道。
“兵力不下三万,皆是精锐,多尔衮、多铎的帅旗都在。看这架势,不像是寻常叩关抢掠,倒像是……要大举入寇!”
王永吉深吸一口凛冽的寒风,没有立刻回答。京城刚刚经历了那场惊天巨变,皇帝陛下展现神威、生擒李自成的消息早已传来,让他振奋不已。
但振奋之余,是更深重的忧虑——京城虽安,然大战方歇,元气未复,陛下又要同时应对山西流寇和湖广张献忠,此刻关外建虏大举来犯,朝廷哪里还有余力支援?
“京师……有消息吗?”王永吉沉声问道。
“八百里加急已发出三日,按例,陛下的旨意……应该就在这两日了。”马科的语气并不乐观,“只是督师,如今朝廷……恐怕……”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朝廷刚刚经历大乱,皇帝又要四处灭火,能否及时抽调援军,甚至是否有能力支援,都是未知数。
王永吉何尝不知?他望着关外耀武扬威的清军,心中一片冰凉。山海关固然是第一雄关,但守城亦需士气、需粮饷、需援兵希望!若朝廷无力支援,关内人心惶惶,这关……能守多久?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冲破晨雾,沿着关内驰道狂奔而至,马上骑士背插赤旗,声嘶力竭地高喊:“圣旨到——八百里加急!!”
王永吉精神一振,与马科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急切与期盼。两人快步下城,那传令兵已滚鞍下马,将一份密封的塘报高高举起:
“督师大人!陛下旨意!”
王永吉接过塘报,迅速验看火漆封印,无误后当场拆开。他目光急扫,脸上的表情从凝重到惊愕,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督师,陛下如何说?”马科急切地问。
王永吉将塘报递给马科,自己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望向关外,眼神已然不同。
马科接过一看,只见旨意措辞极其简短强硬:
【蓟辽总督王永吉:紧守关隘,不得出战!朕已悉虏情,内患将平,不日亲率天兵迎敌!关城所需,朕自筹措,尔等只需给朕守住!钦此。】
没有许诺援军,没有虚言安抚,只有一道冰冷的命令和一句石破天惊的宣告——陛下要亲征!
“陛下……陛下要亲征?!”马科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京城才刚安稳,陛下就要亲赴这九边第一险关?
王永吉重重一拳砸在城墙垛口上,眼中却燃起了火焰:“陛下神威,你我皆知!李闯数十万大军旦夕覆灭,陛下既言亲征,必有倚仗!我等守土有责,岂能未战先怯?!”
他猛地转身,对周围聚拢过来的将领们吼道:“都听到了吗?陛下有旨,紧守关隘!陛下即将亲率天兵来援!告诉弟兄们,把招子都放亮些,弓弦都给老子绷紧了!让城下的建虏看看,我大明边军的骨头,还没软!”
“谨遵督师令!誓死守关!”众将轰然应诺,虽然对皇帝亲征将信将疑,但王永吉的决断和旨意中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还是给他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王永吉再次望向关外,看着那些嚣张的清军骑兵,心中默念:“多尔衮,你恐怕还不知道,你将要面对的,是何等样的对手……这山海关,将是你的葬身之地,还是我王永吉的尽忠之所,就看陛下的天兵,何时能至了!”
关墙之上,明军的守御意志因为这道简短而强硬的旨意,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一场关乎国运的攻防战,即将在这座雄关之前,惨烈上演。
几乎在王永吉收到圣旨的同时,一份内容相近的廷寄也送到了同样身处山海关的吴三桂面前。
与王永吉那份措辞强硬的旨意稍显不同,发给吴三桂的文书在命令之外,还多了一层意味。
吴三桂仔细阅读着手中的文书,眉头微蹙。文书的核心意思与给王永吉的一致——紧守城池,不得浪战,陛下将亲征。
但末尾却多加了一句:“卿世受国恩,镇守辽西,朕素知卿忠勇。望卿秣马厉兵,整军备战,待朕王师北上,共击建虏,以全卿家忠义之名,朕不吝封侯之赏!”
“紧守……不得浪战……亲征……封侯之赏……”吴三桂缓缓放下文书,眼神闪烁不定。
“陛下这是何意?”长子吴应熊在一旁问道,“既要我们紧守,又让我们备战,还说……要亲征?京城那边,真能抽出兵力来边关吗?”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京城刚刚经历大战,能自保就不错了,还要主动出关迎战如日中天的八旗兵?这在他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吴三桂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前,望着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关宁铁骑,这些都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崇祯皇帝“神力”的传闻,他自然听说了,起初也以为是无稽之谈,但李自成数十万大军溃败、本人被生擒是确凿无疑的事实,由不得他不重新评估那位远在京师的皇帝。
“陛下……非常人也。”吴三桂沉吟良久,缓缓开口,“无论那神力是真是假,能迅速稳定京城,擒杀李闯,这份手段,已非往日可比。他既然敢说亲征,或许……真有我等不知的倚仗。”
“至于这文书,看似勉励,实则是告诫,也是试探。”他指着那句“以全卿家忠义之名”。
“陛下这是在提醒我,吴家世代沐浴皇恩,莫要行差踏错。同时,也在试探我关宁军的态度和实力。”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自然是遵旨行事!传令下去,各堡各隘,严加戒备,没有我的将令,绝不许出关与建虏接战!但操练不可松懈,粮草军械加紧整备,要做足一副随时听候陛下调遣、誓与建虏决一死战的姿态!”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派去京师的人,有回信了吗?骆养性、英国公那边,打点得如何了?”
“回父亲,礼物都已送到,骆指挥使和英国公都收下了,但回话……都很含糊,只说陛下锐意进取,让我等尽心王事。”
吴应熊当然不知道,这二人收下了礼物之后,转手便交给了朱由检,并且将细节娓娓道来,丝毫不敢有所隐瞒。
如今皇上掌握着这般犹如仙神般的力量,自己身为臣子应该怎么做?该站在哪边?他们还是理得清的。
吴三桂点了点头,并不意外。在局势未明之前,皇帝身边的新贵自然不会轻易表态。
“看来,如今这局面,唯有以静制动,拭目以待了。”吴三桂深吸一口气,“看看咱们这位陛下,究竟是真有雷霆手段,能挽天倾,还是……只是虚张声势。”
“这辽东的天,会不会变,就看京城来的天兵,究竟是何等成色了!”
他心中暗道:崇祯啊崇祯,你若真有能力率军出关,击败多尔衮,我吴三桂自然是你麾下最锋利的刀。但你若只是空言,那就休怪我……另做打算了!
身为大明的臣子,他自然知道百年之前,那叫门天子御驾亲征葬送数十万大军的前车之鉴,关宁铁骑的命运,不能完全押注在一场虚无缥缈的亲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