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骑射试探
慕珩的邀约来得突兀,一纸短笺,言简意赅:“午後未时,骑射场一见。”
蓝鸢捏着纸条,指尖微微发凉。骑射?这分明是冲着验证他心中疑虑而来。妹妹蓝灵双确实弓马娴熟,可她蓝鸢虽为圣女,自幼习武强身,骑射之术亦有涉猎,却远不及妹妹那般精湛骁勇。此行,怕是难免露出破绽。
然而,若是不去,更显心虚。
未时,骑射场上阳光正烈。蓝鸢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骑装,青丝高束,少了几分平日的柔美,多了几分英气。慕珩早已在场,一身墨色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正漫不经心地调试着一把强弓。见她到来,他目光扫过,深邃难辨。
“王爷。”蓝鸢上前,依礼问候。
“王妃不必多礼。”慕珩将手中的弓递给她,“南国公主善射,本王早有耳闻。今日难得闲暇,不妨切磋一二?”
蓝鸢接过那沉甸甸的弓,心中微沉。她深吸一口气,搭箭,开弓,动作标准,却少了几分力道与锐气。箭矢离弦,“嗖”地一声,稳稳扎在靶上,却离红心尚有距离。
慕珩挑眉,未置一词,只翻身上了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朝她伸出手:“上来。”
蓝鸢一怔。
“既是骑射,自然需在马背上见真章。”慕珩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她犹豫一瞬,还是将手放入他掌心。他稍一用力,便将她轻盈地带上马背,安置在他身前。男性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温热而充满侵略性,与他平日冰冷的形象截然不同。蓝鸢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想往前倾,远离这过于亲近的距离。
“坐稳了。”慕珩的声音近在耳畔,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他一手绕过她身前拉住缰绳,另一手覆上她握着弓的手,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王爷这是何意?”蓝鸢强自镇定,声音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教王妃骑马。”他答得理所当然,语气里竟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笑,“南国的骑术,莫非也是如此……温良恭俭让?”
他带着她策马小跑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啸。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和灼热的体温。蓝鸢只觉得脸颊微烫,心神不宁,几乎无法集中精神。
“看靶心。”慕珩低声提醒,手带着她的手臂拉开弓弦。他的气息萦绕在她颈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箭在弦上,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跳比马蹄声更乱。
“嗖!”
箭矢飞出,依旧中靶,却依旧未中红心。
慕珩勒住马,低头看着怀中明显松了口气,却又因方才亲密接触而耳根泛红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原来,这就是南国骁勇善战的南宁公主?看来传闻……多有夸大之处。”
这话语中的调侃与质疑,让蓝鸢瞬间从方才的旖旎氛围中惊醒,一股羞恼涌上心头。她猛地转过头,因距离极近,几乎能数清他浓密的睫毛。她压下心绪,眼神清亮,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倔强:
“王爷此言差矣。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南国擅长医药,能于马背定乾坤者固然可敬,更多有能于闺阁辨百草、济世救人者,难道就不算另一种‘骁勇’?王爷以己之长,度人之短,莫非这就是大祈战神的胸襟?”
她言辞犀利,眼神灼灼,像只被惹急了伸出爪子的小兽。慕珩看着她因激动而微红的脸颊,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映着自己的影子,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再次涌现,甚至比之前更为强烈。
他非但没有因她的顶撞而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她,比平日里那副沉静淡漠的模样,生动了千百倍。这份伶牙俐齿,这份不肯服输的劲儿,都让他……心痒难耐。
“呵,”他低笑一声,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将缰绳收得更紧了些,让两人贴得更近,目光灼灼地锁住她,“王妃倒是提醒本王了。济世救人……不知王妃,救过何人?”
蓝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逼近和意有所指的问话弄得心头一慌,用力挣脱他的束缚,翻身下马,动作略显仓促。
“王爷若无其他指教,妾身告退。”她退后两步,拉开距离,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情绪。她只觉得这位王爷行为愈发古怪,时而冷漠,时而试探,时而又流露出这般……让人心乱的亲近。他到底想做什么?是监视?还是另有所图?
看着蓝鸢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慕珩并未阻拦。他独自坐于马背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腰肢的纤细触感,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她发间清浅的、与众不同的气息。
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跳似乎比平时快了些。这种不受控制地被吸引,想要靠近,想要探究,甚至因她一个眼神、一句反驳而心绪起伏的感觉,陌生而强烈。
他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低语道:“蓝……?……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而心底那个关于北境采药少女的猜想,伴随着今日这近距离的接触,变得越发清晰,也越发让他想要证实。只是这求证的过程,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第八节 膳宿之“困”
自骑射场那日后,慕珩发现,那个素衣清冷的身影,在他脑海中盘桓的次数,竟比军务政事还要频繁。她在他怀中那片刻的僵硬与羞恼,她回怼他时亮得灼人的眼眸,都成了挥之不去的画面。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不悦,却又……甘之如饴。
于是,这日黄昏,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再次来到了潇湘苑。远远便听见院内传来“咄咄”的声响。
踏入院门,只见蓝鸢正对着一个新立起的箭靶,认真地练习射箭。姿势比上次标准了些,但力道和准头依旧欠佳。她神情专注,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练习了有一段时间。看来,上次他的“调侃”,确实刺激到她了。
慕珩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缓步上前。
“王妃倒是勤勉。”
蓝鸢闻声,动作一滞,放下弓,转身行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怎么又来了?
“王爷。”她语气疏淡。
慕珩目光落在她握着弓的手上,那双手指纤长白皙,肌肤细腻,除了指尖因近日劳作沾染了些许泥土痕迹,根本不见常年练习骑射之人应有的厚茧。他心头疑虑更甚,却生出另一种心思。
“姿势尚可,发力不对。”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后,如同上次在骑射场一般,手臂作势就要环过来,想要再次握住她的手纠正。
蓝鸢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向旁撤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神警惕:“不劳王爷费心,妾身自行练习即可。”
慕珩的手悬在半空,也不尴尬,反而觉得她这防备的模样格外有趣。他收回手,负于身后,环视了一下这依旧简朴却多了生机的院落,淡淡道:“已是晚膳时分,王妃还在练箭,莫非是苑中膳食不合口味?”
他不提还好,一提此事,蓝鸢心中一动。她放下弓,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坦然:
“王爷既然问起,妾身也不敢隐瞒。并非不合口味,而是份例有限,时常短缺。今日厨房送来的,怕是只够妾身与两个侍女勉强果腹。实在……不便招待王爷。”
她这话说得平静,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慕珩一下。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克扣王妃用度?他虽默许下人对她的冷待,却绝不容许有人阳奉阴违,做到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
“林嬷嬷!”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慑人的寒意。
一直候在院外的林嬷嬷连滚爬爬地进来,脸色煞白。
“说,怎么回事?”慕珩的眼神冷得像冰。
林嬷嬷扑通跪下,抖如筛糠:“王爷恕罪!是、是奴才疏忽,定是下面的人惫懒,奴才这就去查!这就去严办!”
慕珩懒得听她辩解,只冷冷道:“所有涉事之人,按府规重责三十棍,逐出王府。王妃份例,按最高规格,不得有误。”
“是!是!”林嬷嬷磕头如捣蒜。
处理完此事,慕珩再看向蓝鸢,却见她已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这番折腾,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王爷,事已处理,您看……”蓝鸢意在送客。
慕珩却像是没听懂,径自走向主屋:“既然时辰已晚,本王便在此处用膳吧。想必此刻,厨房不敢再怠慢。”
蓝鸢:“……”
晚膳果然很快被精心准备好,源源不断地送来,摆满了那张原本空荡的饭桌。慕珩吃得慢条斯理,蓝鸢则食不知味。
膳毕,慕珩仍无去意,甚至打量了一下内室,理所当然地道:“夜色已深,本王今夜便在此歇下了。”
蓝鸢心头一跳,立刻拒绝:“王爷,此举于礼不合!潇湘苑简陋,恐污了王爷尊驾。”
“于礼不合?”慕珩挑眉,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气息迫人,“本王与自己的王妃同住一院,有何不合?还是说,王妃有何隐情,不便与本王同处一室?”
他话语中的试探让蓝鸢心惊。她知不能再强硬拒绝,否则更引怀疑。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退后一步,指向窗边那张用于小憩的软榻:
“王爷若执意要留宿,妾不敢阻拦。只是正屋床榻简陋,恐王爷睡不习惯。请王爷歇于榻上,妾……睡那里即可。”她指向那张明显狭窄不少的软榻。
慕珩看着她明明紧张却强作镇定的模样,看着她宁愿委屈自己睡小榻也要与他划清界限的举动,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动又升腾起来。他既想撕破她这层冷静的伪装,又想看看她还能倔强到何种地步。
“好。”他竟答应了下来,嘴角噙着一丝玩味,“便依王妃。”
是夜,潇湘苑主屋内,气氛诡异。慕珩和衣卧于主榻,蓝鸢则蜷在窗边的软榻上,背对着他,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黑暗中,慕珩能清晰地听到她那边传来的、极力压抑的细微呼吸声。他望着帐顶,毫无睡意,只觉得这狭小空间里弥漫着她身上那股清冽的药草香,比任何安神香都更让他心绪不宁。
而蓝鸢,则在满心的戒备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大气息包围的压迫感中,辗转难眠。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落入蛛网的飞蛾,而那只危险的蜘蛛,正耐心地在不远处,等待着时机。
第九节 夜漏心声
夜深人静,潇湘苑主屋内只余下彼此清浅(或许并不那么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慕珩躺在那张对他而言略显狭窄的主榻上,鼻尖萦绕着枕席间属于蓝鸢的、那股清冽独特的药草暗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少女体香,扰得他心绪不宁,毫无睡意。
他能清晰地听到,窗边软榻上的人,同样翻来覆去,那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显露出她同样紧绷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或许是想印证某个盘旋已久的念头,慕珩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帐顶,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显得低沉而慵懒:
“王妃。”
蓝鸢正心烦意乱,闻言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
“你有字,或者闺名吗?”他问得随意,仿佛只是闲谈。
蓝鸢此刻脑子因缺乏睡眠有些混沌,加上精神一直紧绷着,乍然听到这似乎不带攻击性的问题,竟未及深思,迷迷糊糊地脱口而出:
“潇淇……”
两个字甫一出口,她如同被冷水浇头,瞬间清醒!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糟了!她说了什么?她怎么能把自己的字说出来!她现在顶替的是妹妹蓝灵双的身份,灵双才是她的字!她应该回答“灵双”才对!
慕珩在听到“潇淇”二字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黑暗中,他的眼眸骤然睁开,锐利如鹰隼,所有的慵懒睡意顷刻间消散无踪。
潇淇……蓝潇淇?
不是蓝灵双!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恍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疑点在此刻似乎都找到了答案——那不擅骑射却精通草药的模样,那沉静如水而非娇蛮的性情,那与记忆中采药少女重叠的气息与感觉……原来如此!她根本不是那个骁勇的南宁公主,她是……她是谁?南国还有一位名“潇淇”的女子?为何从未听闻?但无论如何,她不是蓝灵双!
他心中浪潮翻涌,面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甚至,一丝了然的、愉悦的笑意悄悄爬上了他的嘴角。
蓝鸢那边已是慌作一团,她猛地坐起身,急忙对着黑暗解释,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我、我是说……我姐姐,我姐姐她的字是潇淇!我的字是灵双!王爷,你、你可以叫我灵双!”
这欲盖弥彰的解释,在慕珩听来,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慢悠悠地翻了个身,面朝她的方向,尽管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他能想象出她此刻惊慌失措、强作镇定的模样。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哦……原来如此。”他顿了顿,仿佛在认真品味,“不过……本王觉得,还是‘潇淇’这个名字,更好听。”
说完,他不再给她辩解的机会,径自转回身,仿佛准备入睡般,慵懒地丢下一句:“睡吧。”
然后,他便真的不再出声,只留下一个看似平静的背影。
而蓝鸢,却彻底僵在了软榻上。黑暗中,她瞪大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还是潇淇更好听”……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信了她的解释吗?还是……他根本就没信?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无数的疑问和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看着黑暗中那个挺拔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这一夜,注定无眠。而慕珩,虽然闭着眼,唇角却始终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如同捕获了猎物般满足而愉悦的弧度。
潇淇……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刻入骨血。他终于,触碰到她秘密的边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