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歇,慕珩回到潇湘苑时,玄色王服的下摆已被雨水浸透,肩头带着凛冽的寒意与淡淡的血腥气。他并未直接回房,而是站在廊下,望着蓝鸢房中仍未熄灭的灯火,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
蓝鸢早已听到他归来的动静,推开房门,便见他独立雨中,身影挺拔却难掩疲惫。她取过一件干燥的披风走近,无声地为他披上。
“王爷,”她轻声唤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事情……很棘手吗?”
慕珩转过身,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此刻映着他的身影,也映着烛火的微光。他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已习惯了在纷繁复杂的局势后,回到这里,看到这盏为他而亮的灯,看到这个让他心神得以片刻安宁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将她完全隔绝在外。他需要她的医术,或许……也更需要她的存在所带来的那份奇异的安定感。
“进去说。”他声音有些沙哑,与她一同走入屋内温暖的烛光下。
炭盆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慕珩简练而清晰地将今夜与太子、纪寒川商议的情况,以及徐崇礼被操控、书肆藏匿妖灵、科举可能面临的危机尽数告知了蓝鸢。他没有隐瞒其中的风险,包括那未知的幕后黑手,以及可能波及整个都城的阴谋。
蓝鸢静静听着,面色随着他的叙述愈发凝重。当听到“噬文蛊”与学子们身上的异状时,她搁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所以,如今的关键,在于找出所有被蛊虫侵蚀的学子,以及切断蛊毒的源头?”她抬眸看向慕珩,眼神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睿智。
“不错。”慕珩颔首,眉头紧锁,“但此事需暗中进行,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引起学子恐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烛火噼啪一声,映得蓝鸢眸中光芒闪烁。她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白日里义诊记录的册子,转身面向慕珩,语气坚定而清晰:
“王爷,让妾身去吧。”
慕珩微微一怔。
蓝鸢继续道,语速平稳,条理分明:“妾身借着义诊之名,接触学子不会引人怀疑。医者探查病情,合情合理。妾身可借由诊脉,暗中探查他们是否中蛊,程度如何。红袖与添香亦可从旁协助,留意学子们的居所、饮食,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线索。”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事关乎都城安危,关乎数千学子的前程与性命,更是王爷肩上的重担。妾身……想为王爷分忧,也想为这京城百姓,尽一份力。”
她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只是陈述着最务实的方法,以及那份潜藏在平静语调下的决心与关切。
慕珩凝视着她,看着她站在烛光中,身形纤细却站得笔直,宛如风雪中悄然绽放的冰莲。他心中情绪翻涌,有担忧,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与……骄傲。他知道她有能力,有智慧,更有一颗悲悯而勇敢的心。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变得清晰可闻。最终,他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她。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低沉而有力。他伸出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轻轻拂过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但你必须答应本王,万事小心,不可冒险。若有任何异常,立刻撤离,让暗卫接手。”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到她的皮肤时,却仿佛点燃了一小簇火焰。蓝鸢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份不容错辨的担忧与信任。
“妾身明白。”她郑重承诺,“定不负王爷所托。”
这一刻,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似乎在共同的危机与目标前,又消融了几分。他不再是那个将所有风雨隔绝于外的冷面亲王,她也不再是那个被动承受安排的异国公主。他们成了可以并肩面对暗夜的盟友,甚至……是开始尝试将背后交给彼此的同伴。
慕珩收回手,负于身后,那份属于亲王的威仪重新回到他身上:“明日,本王会加派暗卫在义诊棚附近保护。你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去。”
“是。”蓝鸢微微福身。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转身,踏入了仍旧未停的夜雨中。蓝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玄色彻底融入夜色,她才缓缓抬手,轻触方才被他拂过的额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他指尖的温度。
她转身看向桌案上那本记录着学子病状的册子,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已准备好投身其中。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这片她暂时栖身,却已悄然生出些许牵绊的土地。
蓝鸢·杏林暗察
城南义诊棚下,药香与学子们的墨香交织。蓝鸢素手搭在一个面色青白的书生腕上,灵力如丝探入,眉头微蹙。
“公子是否常觉文思枯竭,夜半惊悸?”
书生连连点头:“先生神了!晚生近日温书,常感才思涣散…”
添香在一旁递过安神茶,蓝鸢借着整理药箱的间隙,与红袖低语:“记下,所有称‘才思涣散’者,均住在永昌坊那几家新客栈。”她指尖在《本草纲目》上轻点,书页间夹着的冰晶正微微发蓝——那是纪寒川给的感应符,对妖气极为敏感。
当又一位学子撩起衣袖取针时,蓝鸢瞥见他肘内侧若隐若现的黑色蛛网状纹路。她佯装取艾灸,袖中水灵珠悄然流转,一缕清凉气息拂过,那纹路竟如活物般蠕动一瞬。
“红袖,”她声音轻柔如常,“取些薄荷冰片来,给这位公子醒神。”
转身写药方时,她在笺角留下只有慕珩能看懂的暗号:蛛纹现,蛊已深。
慕珩·秋闱惊雷
贡院明远楼内,慕珩负手审视着即将入场的考官名册。烛火跳跃间,他忽然按住礼部侍郎正要取走的名册。
“张大人且慢。”他指尖点在副主考徐崇礼的名字上,“徐学士近日似乎格外畏寒?”
那侍郎一愣:“王爷明察,徐大人确实常捧手炉…”
慕珩拂袖起身,玄色王服掠过烛台:“传徐崇礼。”
当徐学士裹着厚裘前来时,慕珩突然将冰镇梅汤递到他面前。瓷碗相接的刹那,徐崇礼指尖迸出黑气,整碗梅汤瞬间结冰!
“好个‘文骨铮铮’的徐学士!”慕珩剑指已点向他眉心,“是你自己说,还是等纪主君的搜魂术?”
窗外突然雷声大作,映得徐崇礼瞳孔变成完全的墨色:“王爷…可知考场最适合养蛊?”他嘴角裂至耳根,喷出的黑血在空中凝成无数咒文。
纪寒川·墨香诡影
纪寒川立在“翰墨斋”书肆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门楣。这家新开的书肆客流如织,学子们争相购买据说是“前科状元笔记”的抄本。
“客官要找什么书?”掌柜的笑得殷勤。
纪寒川取下一本《策论精要》,书页间飘落的不是墨香,而是腐尸气息。他琥珀色的右瞳深处冰纹流转,看见无数黑色丝线正从书肆地底伸出,缠绕在购书学子们的灵台上。
“要一本…”他指尖划过书架,所触之处冰霜蔓延,“能让人说真话的书。”
后院井口突然涌出黑雾,纪寒川的金鞭已如闪电般卷住某个逃窜的影子。扯出的竟是个捧着《诗经》的佝偻书妖,书页间密密麻麻爬满噬文蛊。
“谁指使的?”冰棱抵住书妖咽喉。
书妖嘶嘶笑着吐出半枚官印:“当然是…你们最信任的人…”
夜雨合流
潇湘苑内,三人身影被烛光投在《神都舆图》上。
蓝鸢将绘着蛛纹的医案推至中央:“中毒者皆购过翰墨斋的‘状元笔记’。”
慕珩抛下从徐崇礼身上搜出的半枚官印:“礼部有内应。”
纪寒川的冰镜中浮现书妖临终影像——某个身着紫袍的身影正在贡院井下布阵。
“明日卯时…”慕珩突然攥碎茶盏,“祭天大典与科举同步举行!”
雨骤风狂中,纪寒川的披风与慕珩的王服猎猎交叠,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
“我控考场。”
“我守祭坛。”
蓝鸢将水灵珠按在舆图中央:“我断蛊源。”
窗外,最后一个买到“状元笔记”的学子,正痴笑着把毒汁滴进墨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