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亲王府,潇湘院内。
昔日萦绕的淡淡莲香早已被苦涩的药味取代。慕珩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剑眉紧锁,薄唇干裂,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仍不时惊悸般颤抖。水灵珠磅礴的生机在他体内奔涌,修复着所有可见与不可见的损伤,却无法抚平他眉宇间那深刻的痛苦痕迹。
“潇淇……回来……”
破碎的呓语不断从他唇间溢出,一声比一声更绝望,仿佛被困在永无止境的噩梦之中。
贤妃周云知坐在榻边,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慕珩额头的冷汗,眼中满是心疼与忧虑。太子慕川立于窗前,望着院中那棵蓝鸢亲手栽种、如今已略显萎靡的垂丝海棠,面色凝重。
“太医怎么说?”太子低声问侍立一旁的管家。
“回太子殿下,王爷身体已无大碍,甚至……比以往更加强健。只是心神受创过巨,郁结于心,自己……不愿醒来。”管家声音沉重。
贤妃闻言,眼泪几乎落下,她握住慕珩滚烫的手:“珩儿,你醒醒,看看母妃……她已经走了,你还要折磨自己到何时?”
太子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他比旁人知道得多一些,隐约猜到了那位“王妃”的真实身份与她付出的代价,正因如此,他才更觉无力。那不仅仅是失去挚爱,更是背负上了一条无法偿还的命债。
“加派人手,好生看顾。”太子最终只能沉声吩咐,“王府内外,不许任何人妄议王妃之事。”
不久后,蓝灼派来的南国之人悄然抵达,接走了红袖与添香。两个丫头离去时哭成了泪人,对着慕珩寝殿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王府最后一丝属于蓝鸢的痕迹,也随之消散。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雷声炸响,暴雨倾盆。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潇湘院内室。榻上的慕珩猛地睁开眼,瞳孔涣散而无焦,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与痛苦。
“潇淇!”
他嘶哑地低吼一声,竟不顾虚弱的身体,猛地掀被下床,踉跄着就往外冲。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冰冷的地板和外间瓢泼的大雨,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赤着脚,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执拗地奔向府外。
“王爷!”
“殿下!”
值守的侍卫大惊失色,想要阻拦,却见慕珩眼神空茫,浑身却散发着一股不容靠近的、混合着悲痛与凌厉的气势,那是龙神之力无意识间的流露。他们不敢用强,只能一边派人紧紧跟随,防止他出事,一边火速入宫禀报。
贤妃与太子闻讯,心胆俱裂,立刻下令封锁消息,派出大批禁军与王府侍卫,冒着暴雨连夜搜寻。
慕珩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雨水冰冷地打在他身上、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脚下是泥泞的山路,碎石和枯枝划破了他的脚掌,留下斑驳的血痕,他却浑然未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找到她!找到潇淇!
他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意识在高烧和悲痛的双重折磨下逐渐模糊。最终,他力竭地倒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前,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些许感知时,他感到的不再是冰冷的雨水,而是一簇温暖的、跳跃的火光。干燥的柴火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一股淡淡的、带着清苦气味的草药香萦绕在鼻尖。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中,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在火堆旁忙碌。那身影不是他魂牵梦萦的水蓝色,而是朴素的粗布衣裳。
“潇……淇……”他下意识地喃喃,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那身影闻声转过头来。那是一张陌生的少女面庞,算不上绝色,却十分清秀干净,眼睛如同山涧的清泉,清澈见底,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纯真和担忧。她见慕珩醒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公子,你醒了?”她声音清脆,带着山野的灵气,“你别乱动,你发烧了,伤口我也刚给你敷了药。”她说着,拿起一旁用大片树叶卷成的容器,里面是清澈的泉水,“先喝点水吧。”
慕珩怔怔地看着她,眼神依旧空洞。这不是他的潇淇。他的潇淇,眉间有冰莲,指尖凝月华,声音温柔得像江南的春风,而不是这般带着山野气息的清脆。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闭上眼,任由少女小心地喂他喝水,甘甜的泉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却润不了他龟裂的心田。
洞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在这里!王爷在这里!”
太子慕川率先冲进山洞,看到蜷缩在干草堆上、浑身狼狈却显然被人照料着的慕珩,长长松了一口气。他目光锐利地扫向一旁因突然出现这么多人而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的少女。
“你是何人?”太子语气温和,却自带威仪。
阿颜下意识地跪了下来,低着头,小声回道:“民……民女阿颜,是山下村子里的采药人。今早雨停后上山采药,在这山洞前发现了这位公子……他昏迷不醒,嘴里一直念着‘潇……’什么的,我看他烧得厉害,山里又冷又潮,就……就把他拖进洞里,生了火,给他用了一些退烧和止血的草药。”她指了指旁边还没收拾好的药篓和捣药的石臼。
太子看了看慕珩身上明显被处理过的细小伤口,以及额头上敷着的绿色药泥,眼神缓和了些许。他俯身检查了一下慕珩的状况,确认他只是疲惫虚弱加之郁结于心,身体确实无虞。
“多谢你救了他。”太子直起身,对阿颜说道,“你既是他的恩人,便随我们回王府吧。他如今这般模样,身边也需要细心之人照料。”
阿颜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不用的,公子!我只是顺手……我还要回家……”
太子却不再多言,对身旁的心腹侍卫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仔细查清楚她的底细,家世清白便留下,若有不妥,便多给些银钱,打发走,务必处理妥当。”
“是。”侍卫领命。
很快,调查结果便呈报上来。阿颜,年方十六,家住京郊三十里外的杏林村,世代采药为生,父母早亡,与祖母相依为命,家世清白简单,确是偶然救下慕珩。
于是,当慕珩再次被小心翼翼地抬回珩亲王府时,身边多了一个沉默而拘谨的采药女阿颜。
慕珩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不愿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