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波折,南国正式回复大祈,允诺和亲的国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各邦国之间激起了层层涟漪,搅动了本就暗流汹涌的局势。每个人的心境,都在这桩注定不平凡的婚事落定后,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光景。
大祈,珩亲王府。
当八百里加急信使将盖有南国玉玺的国书呈上时,慕珩正在校场练剑。剑风凌厉,卷起地上尘沙,仿佛要将他连日来的焦灼与不安尽数斩断。时帆几乎是跑着将国书送到他面前,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王爷!南国……南国应了!”
慕珩执剑的手骤然一顿,剑尖垂地。他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绢帛,快速扫过上面熟悉的南国文字与那方鲜红的印鉴,紧绷了数日的下颌线条终于松弛下来,一抹难以自抑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笑意,自他眼底深处缓缓漾开,最终蔓延至唇角。他紧紧攥着国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握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好!好!好!”他连道三声好,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迸发出势在必得的灼热光芒,“终于……终于可以再次迎娶她了。” 他立刻下令,“传令下去,按最高规制准备迎亲事宜!本王要亲至望归驿!所有环节,不得有丝毫差错!” 狂喜之后,是更深沉的决心与铺天盖地的筹备。他要弥补上一次所有的亏欠与冷漠,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为她铺就一条无人敢轻视的锦绣之路,将她风风光光、稳稳当当地接回他的世界。
南国,云栖苑。
与慕珩的狂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蓝鸢近乎诡异的平静。接到宫人正式传达的旨意后,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便继续低头整理手边的药材,仿佛即将远嫁异国的人不是自己。她的内心如同一潭深秋的湖水,波澜不兴,不带着一丝待嫁新娘应有的羞涩、期盼或惶恐。
对她而言,这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是父王母后交付的、关乎国家命脉的使命。嫁衣的纹样,嫁妆的清单,仪仗的规格……所有这些繁琐事宜,她都交由红袖和添香去打理,自己则依旧每日看书、侍弄草药,或是去圣池边静坐,汲取着那能稍稍缓解她体内隐痛的气息。她的平静,并非麻木,而是一种将个人情感完全剥离、专注于“使命”本身的纯粹,这种纯粹,反而让她透出一种超然物外的、令人心疼的疏离感。
南国,练武场。
赤红的火焰如同活物般缠绕在蓝灼周身,随着她每一次挥拳、每一次腾挪而咆哮激荡。她熔金色的眼眸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汗珠顺着她略显凌乱的烬灰色发丝滑落,尚未落地便被高温蒸发。自从知道阿姐必须出嫁后,她便将所有的愤怒、担忧与无力感,尽数倾泻在了疯狂的修炼之中。
“不够!还不够强!”她低吼着,一拳挥出,灼热的气浪将远处一个精铁打造的箭靶瞬间熔化成赤红的铁水。她怕,怕极了再一次失去她最敬爱的阿姐。唯有变得更强,强到足以碾压一切潜在的危险,强到足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能形成威慑,她才能稍稍安心。这次,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阿姐身边,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蓝灼会以南国火凤公主的身份,亲自送嫁至大祈!这是她争取来的权利,也是她守护的决心。然而,每每思绪触及“慕珩”这个名字,那刻骨的恨意依旧会如同毒焰般窜起,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暗暗发誓,若慕珩此次再敢让阿姐受一丝委屈,她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焚尽大祈半壁江山,也要将阿姐夺回来!
南国,驿馆。
纪寒川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为送嫁做准备而忙碌穿梭的南国官员与宫人,永冻之瞳中是一片化不开的寂寥,但那份疯狂的痛楚已被深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他已经接受了一切,接受了他倾尽十余年深情,最终也只能是她“哥哥”的事实。既然这是她的选择,她的宿命,那么,他便以哥哥的身份,为她扫清前路的障碍,护她最后一程。
“寒云,”他转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少了几分寒意,多了几分疲惫,“送嫁队伍的路线、沿途安保、与东川边境的接应,再核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还有,准备一份贺礼……要厚重,但不能逾制,以东川北国的名义。”他开始真正地为她的“出嫁”事宜忙碌起来,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仿佛只有将自己沉浸在这些繁琐的事务中,才能暂时忘却那噬心的空洞。纪寒云看着兄长看似平静的背影,心中叹息,默默领命而去。
西陵,皇宫。
雕梁画栋的宫殿内,弥漫着淡淡的、奇异的香料气息。万俟婉婉把玩着手中那枚来自大祈的、镶嵌着硕大东珠的婚礼请柬,娇艳的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她那双继承自母亲的、能辨谎言的琥珀色右眼,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呵,真不知道大祈和南国在搞什么名堂,”她声音慵懒,带着一丝嘲弄,“又要娶一位南国公主?外人不知,你我可是心知肚明,还是……同一位公主呢。”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正擦拭着一柄古朴匕首的兄长万俟澈,“不过,阿兄,你倒是又可以见到那位……嗯,‘小鸟’姑娘了。”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戏谑,“听说这次,南国那位脾气火爆的火凤公主,也会亲自送嫁到大祈呢。火凤之力……倒是罕见。”
万俟澈擦拭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左眼金色淡漠依旧,右眼琥珀色却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听到“火凤”二字,他内心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荡开圈圈涟漪。那个在南国边境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敢对他拔刀相向的女子……他本不想,也告诫自己不该与她再有任何牵连,他们分属两国,立场微妙,她的力量更是充满不确定的危险。但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每次,都会莫名其妙地将他们关联到一起。
他收起匕首,抬起眼,异色双瞳中恢复了惯有的深邃与冷静,唇角却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冷意的微笑:“走吧,是该启程了。”他站起身,玄色衣袍上的暗纹在光影中流动,“此次前往大祈,参加这场‘盛大’的婚礼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眸光一厉,如同出鞘的寒刃,“我倒要亲自看看,究竟是谁……一直胆大包天,打着我的名号,在四国之间行那些阴暗龌龊之事,妄图搅动风云!”
一场汇聚了各方势力、交织着爱恨、阴谋与宿命的婚礼,即将在大祈上演。风,已从四面八方吹起,带着各自的心思与目的,涌向那即将成为焦点的大祈皇都。而风暴的中心,那位看似平静、实则肩负着秘密使命的新娘,正等待着踏上那条通往未知的、既是归途亦是征途的漫长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