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宫内,灯火昏黄。那窗棂上再次响起的“笃笃”声,如同索命的魔咒,敲打在林仙丽紧绷的心弦上。她僵坐在原地,呼吸几乎停滞,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内外世界的窗户。
是谁?又是那个传递“膳房李三”信息的人吗?还是……另一股势力?这接踵而来的密信,是援手,还是催命符?
犹豫只在刹那。她知道,自己已无退路。深吸一口气,她再次悄然起身,重复了昨夜的举动——润湿窗纸,抠开小洞,借着廊下微弱的灯笼光向外窥去。
月光被浓云遮蔽,庭院比昨夜更加晦暗。同样的位置,窗台下的阴影里,果然又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纸团。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迟疑,迅速开窗取回,关紧,动作一气呵成,心脏却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颤抖着展开纸团。上面的字迹与昨夜相同,依旧是蝇头小字,内容却让她瞳孔骤缩,遍体生寒:
“欲知真相,酉时三刻,西苑柏下。独往。”
西苑柏下!正是她前日发现窥视黑影,也是苏女史字条中点明为警示的地方!对方竟然约她在那里见面!还是在宫门下钥前的黄昏时分!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陷阱!林仙丽瞬间就做出了判断。对方利用她对真相的渴求,布下了一个请君入瓮的死局。一旦她独身前往那僻静之地,等待她的绝不会是答案,而是灭口之刃!
去,是死路。
不去,对方知道自己已心生警惕,恐怕会立刻采取更激烈的手段,自己在瑶光宫内更是防不胜防。
绝境!这是真正的绝境!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对方如此急切地引诱她外出,甚至不惜暴露“柏下”这个他们已经使用过的监视点,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害怕了?害怕她继续查下去?还是……宫内的环境已经让他们觉得不再安全,无法再次下手,必须将她引出瑶光宫才能行事?
是了!陛下昨日亲临瑶光宫,虽然未曾明确表态,但必然已引起麦风司的注意。宫内暗探活动定然加剧,对方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瑶光宫内动手,风险极大!所以,他们必须改变策略,将她诱至宫规管辖相对松弛、且易于布置和脱身的西苑!
想通了这一点,林仙丽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心反而沉得更深。这说明对手不仅狠辣,而且狡猾,对宫禁规矩和巡查规律极为了解。那个“灰雀”,或者他背后的“贵人”,能量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她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但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她需要将计就计!需要利用这个陷阱,反将一军!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她需要帮手,需要一个能将她赴约的消息,以及其中蕴含的极大风险,直接、迅速地传递到能决定她生死、也有能力扫清奸佞之人面前的渠道!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写着“柏下酉时”的纸条上。或许……这张催命符,也能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咸阳宫,政事堂偏厅。
尉缭、蒯彻、随何、王瑕四人再次聚首,气氛比昨日更加肃杀。皇帝并未亲临,但带来的口谕却带着冰冷的重量:限期破案,无论涉及何人,格杀勿论。
“玉佩的来历,已有眉目。”尉缭声音低沉,将一份密档推到桌案中央,“确系前秦宫廷旧物,属于那位被诛的宠姬‘紫玉夫人’。据零星野史与秦宫残卷记载,此佩并非寻常饰物,而是一把‘钥匙’。”
“钥匙?”蒯彻皱眉。
“传闻紫玉夫人掌管着始皇一处秘密宝库,其中不仅藏有巨额财富,更收录着无数六国贵族与秦廷重臣的阴私、把柄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盟约秘辛。此佩,便是开启那宝库关键机关的凭证之一。”尉缭解释道,“紫玉夫人被诛后,宝库下落成谜,此佩也消失无踪。没想到,竟落在了吕雉手中。”
随何倒吸一口凉气:“若此佩落入匈奴之手,再被其找到宝库……他们便可利用其中秘辛,大肆离间我朝臣,甚至扶植傀儡,其祸无穷!”
“必须尽快找到宝库所在,绝不能让其落入匈奴之手!”王瑕斩钉截铁道,“审食其那边,还需加大审讯力度!他一定知道更多!”
“已经用尽办法,他知道的恐怕也有限。”尉缭摇头,“真正的核心秘密,恐怕只有吕雉和那位‘宫里贵人’知晓。如今吕雉被圈禁,口风极紧。而那位‘贵人’……藏得太深。”
“那就从‘灰雀’入手!”蒯彻眼中寒光一闪,“既然玉佩是通过‘灰雀’传递出宫,此人必是那‘贵人’心腹。王指挥,宫中内侍名录核查得如何?”
王瑕立刻回道:“正在加紧排查所有符合‘灰雀’特征、且有条件接触前朝旧物、传递消息的内侍。范围正在缩小,但需要时间。”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尉缭沉声道,“北疆局势紧绷,南疆战火已起,宫内绝不能再乱!陛下给了我们雷霆之权,必要时,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一股凛冽的杀意,在偏厅中弥漫开来。
南疆,黑水湾。
喊杀声震天动地!桀骏率领的西瓯叛军,如同汹涌的潮水,疯狂地冲击着译吁宋部落和麦朝护卫组成的防线。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织,刀剑碰撞的声音刺耳欲聋,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鲜血染红了黑水湾的浅滩。
译吁宋脸色苍白,手持战刀,在亲卫的保护下勉力支撑。他没想到桀骏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决绝!
随何站在稍后一处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面色沉静。他带来的几十名“护卫”,实则是军中精锐,结阵而守,战力强悍,暂时顶住了叛军的猛攻。但他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信号发出了吗?”他问身旁的副将。
“早已发出!按照计划,骆甲将军的五千精锐应该已在十里之外,最快半个时辰即可赶到!”
随何点头,目光投向混乱的战场,看向状若疯虎的桀骏。他知道,这场意料之中的内战,正是彻底解决西瓯问题的最佳契机。只要击溃桀骏,译吁宋便再无倚仗,百越之地,方可真正安定。
“告诉弟兄们,坚守待援!诛杀桀骏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瑶光宫,林仙丽居处。
酉时将近,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
林仙丽坐在妆台前,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她换上了一身颜色稍显鲜亮的宫装,薄施粉黛,掩盖住脸上的疲惫与苍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异常。然后,她将那张写着“柏下酉时”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塞进了一个空的、原本用来装香料的精致小巧的锦囊里。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眼神决绝。她将那个锦囊紧紧攥在手心,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没有走向瑶光宫大门,而是转向了一条通往宫内小花园的僻静路径。她知道,这条路在傍晚时分,偶尔会有负责巡查的侍卫经过。
她走得很慢,仿佛只是在散步,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果然,没走多远,她就看到一队巡守的禁军士兵从前方的月洞门经过。
就是现在!
林仙丽看准时机,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身子一个趔趄,手中那个锦囊“恰好”脱手飞出,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那队禁军士兵前方不远处的石子路上。
为首的队正停下脚步,疑惑地看了一眼跌坐在地、蹙眉揉着脚踝的林仙丽,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显眼的锦囊。
林仙丽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疼痛,目光与那队正接触的瞬间,她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混合着恐惧、哀求与警示的复杂神色,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去,仿佛不敢与他对视。
那队正愣了一下。他是骆甲麾下的老兵,并非毫无见识之辈。这女史的摔倒太过“巧合”,那眼神更是意味深长。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捡起那个锦囊,入手便感觉里面似乎有纸状物。
“这位女史,可曾伤到?”队正沉声问道,同时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锦囊。
林仙丽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颤音:“多……多谢军爷,无妨。”她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似乎因脚痛而无力。
队正目光微闪,将锦囊握紧,对身后士兵道:“你们继续巡逻。”然后,他上前一步,虚扶了林仙丽一把,低声道:“女史小心,此物……暂由末将保管,会交由该看的人。”
林仙丽心中巨石骤然落地!她赌对了!这队正明白了她的暗示!
她借着队正的力道站起,低声道谢,不敢再多言,忍着脚踝真实的疼痛(她刚才确实故意崴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迅速向着瑶光宫的方向返回,仿佛只是因为意外受了惊吓,急于回宫。
那队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掂了掂手中那个看似普通、却重若千钧的锦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没有任何犹豫,转身便向着宫禁统领衙门的方向快步走去。他要把这东西,立刻呈交给他的上司,城门校尉骆甲!至于骆甲将军会如何处理,就不是他能过问的了。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西苑那株老柏树下,阴影变得更加浓重,仿佛潜藏着噬人的野兽。
林仙丽没有赴约。
但她抛出的饵,已经带着致命的讯息,落入了该落的地方。
宫外的杀局已然布下,而宫内的雷霆,也即将被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