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没在海底的沉船碎片,偶尔被暗流卷起,窥见海面上一丝模糊的光影。
沈川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视觉,而是气味。浓烈的刺鼻气息涌入鼻腔,那是腐败泥土的腥气,混合着某种辛辣植物被碾碎后的味道,这味道有点呛鼻子。这种混合的怪异气息,粗暴地钻入鼻腔,让他产生了一种“万绪知析”正在被动解析这些气味成分的错觉,舌尖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味。
紧接着是触觉恢复,他感觉自己被粗糙的布料包裹,上面的毛刺有些扎人,身下是干燥的铺垫物。左腿的伤口处,传来一阵阵灼热与麻痒交织的感觉,疼痛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有无数细小的生命在皮肉下蠕动的感觉。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他躺在一个低矮的窝棚里,像是用废弃金属板和潮湿泥土胡乱搭建的。斑驳的光线从缝隙透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他的伤腿被糊状的草药厚厚覆盖,外面用某种暗红色纹理的藤蔓紧紧捆绑固定。草药似乎正在发挥作用,那股麻痒的生肉感正是来源于此。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面黄肌瘦,眼睛却异常,她正蹲在旁边,用一个石臼费力地捣着更多的草药。看到沈川睁眼,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石杵差点掉落,随即脸上露出惊喜,转身就往外跑,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喊着:
“醒了!石头…石头哥哥醒了!”
沈川心中猛地一紧。他想撑起身体,但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袭来,让他重重跌了回去。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了架,尤其是左腿,哪怕有草药包裹着,依旧传来钻心的痛楚。他尝试调动力量,却发现体内三种力量平衡极其脆弱,“寂灭之锚” 被迷雾笼罩,“腐化知疫” 在草药刺激下有些躁动, “万绪知析” 则是被各种陌生信息堵塞的出现滞塞。
脚步声混乱,一群人涌进了这间破旧的窝棚,瞬间填满了有限的空间。为首者,正是那名手臂能异化成骨刃的壮汉,但此刻他收敛了所有锋芒。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脸上布满深深皱纹的老者。
老者穿着缝补多次的粗麻衣服,身形佝偻,但一双眼睛却清澈而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漫长的岁月。他手中拄着一根扭曲的木杖,木杖顶端镶嵌着一小块黯淡无光的黑色石头。
“外乡人…不,‘基石使者’,你现在感觉如何?” 老者的声音同样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沈川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看着这些面孔,警惕心提到了顶点。他挣扎着想要向后挪动,远离人群,但这个微小的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额头上渗出冷汗。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用沉默和充满戒备的眼神回应着所有人。
老者叹了口气,抬手示意身后有些骚动的人群安静下来。“你的伤势很重,我们用了‘沉眠苔’止血,‘铁线藤’固定骨骼,还有‘净蚀兰’的根茎捣碎制成的药膏,对抗你伤口深处那股不断试图异化你的力量…过程或许会很痛苦,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对抗深度污染和重伤的方法。”
他看穿了沈川的疑虑,耐心解释着,像是在安抚一头受惊的野兽。
但沈川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的高度紧张形成了可怕的拉锯。老者的话语逐渐变得断断续续,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视野再次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上,将他拖离现实。
……
他坠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梦见了冰冷的实验室,闪烁的屏幕上流淌着无法理解的符号(可能是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碎片信息)。
他梦见了枢机博士那半机械化的头颅,在自爆前看向他的最后一眼,还有他临终前的托付。
他梦见了伊薇特冰冷的面容,以及她转身离去时,隐藏在阴影中的一丝难以察觉的动摇。
耳边时而回荡着议会“破壁者”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时而又变成了幸存者们疯狂的喊杀声……
“…药膏…需要更换…按住他……” 现实中模糊的人声穿透梦境。
他感觉到有人用力按住了他的身体,伤腿处的旧药膏被刮去,新的药糊敷了上来,灼热感袭来,那股刺激性的麻痒感骤然加剧,仿佛有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
“…‘基石’的力量在保护他…看,异化的痕迹在消退……” 另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
梦境与现实的痛苦重叠在一起。
他梦见了那颗源初之石,它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光芒,驱散着周围的混沌与低语。一种温暖的感觉包裹着他,暂时压过了痛苦。
“…水…小心点…” 是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小心翼翼。
他感觉到清凉的液体滴落在自己干裂的嘴唇上,下意识地吞咽。那水里似乎也带着一丝淡淡的草药味。
梦境与现实不断交替,肉体的痛苦、思维的混乱、短暂的舒缓、深刻的戒备……这一切构成了他昏迷期间的全部感知。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沈川再一次从深海的黑暗中挣脱出来。
这一次,他的意识清晰了许多。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强烈,伤腿的疼痛也依然存在,但至少不再有那种随时会崩溃的感觉。他静静地躺着,没有立刻睁眼,而是仔细感受着体内的状态。
三种力量依旧脆弱,但那种濒临失控的躁动平息了不少。源初之石依旧处于相位隐匿状态,但与之前相比,似乎与他的联系更“近”了一些。
是这些古怪草药的作用?还是……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依旧是那个破旧的窝棚顶。旁边,那个小女孩正趴在一个小木凳上打盹。
听到细微的动静,小女孩猛然惊醒,看到沈川睁着眼睛,她这次没有立刻跑开,而是怯生生地递过来一个水杯,是用某种巨大叶片卷成的:“喝…喝水吗?石头哥哥?”
沈川看着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沉默是他此刻唯一的盔甲。
小女孩有些无措地缩回手。
这时,窝棚的帘子被掀开,那位手持木杖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他示意小女孩先出去,然后走到沈川身边,找了个木墩坐下。
窝棚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许久,老者清澈的目光落在沈川脸上,仿佛能穿透那层沉默的壁垒。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讲述古老史诗般的庄重:
“孩子,你的沉默,我理解。在这片被疯狂啃噬的土地上,信任比纯净的水源更加稀有。”
他顿了顿,手中的木杖轻轻顿地,顶端那块黑色石头似乎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流光。
“但有些故事,必须被讲述。有些传承,必须被知晓。如果你愿意听,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骨头,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来自旧时代尘埃深处,关于‘基石’与‘遗民’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