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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古道(修改版)
晨雾如乳白色的潮水,弥漫在废弃驿站的断壁残垣间。篝火余烬早已冰冷,李炎第一个醒来,眼神清明。石敬几乎在同一时间睁眼,无声地移动到马厩破损的窗口警戒。
慕容嫣将最后一点烤干的兔肉分给妹妹和云娘,自己只喝了点温水。干粮告罄,饥饿感如同阴影笼罩。
“今日需穿过商於古道前段,”李炎摊开舆图,手指划过蜿蜒于群山间的模糊标记,“此路艰险,但可避开官道乱军。我们必须尽快抵达武关附近寻找补给。” 他的目光落在石敬身上:“石敬,你前出半里侦察,注意官道动静及……可能的猎物。”
“明白,公子。”石敬抱拳,身影没入浓雾。
再次启程,山路愈发崎岖。古道多数路段被荒草落石掩埋,有时需借助石敬用藤蔓搓成的绳索攀援。寒风凛冽,吹得人肌肤生疼。
中午时分,石敬返回,带来消息:“公子,前方五里外官道有一支溃散的漕运队伍遭流民哄抢,物资散落,场面混乱。”
李炎眼神微眯。“溃散的漕运队伍?可有军兵护卫迹象?”
“未见制式甲胄,应是民夫押运私货。”石敬判断精准。
机会与风险并存。李炎迅速决断:“走,靠近观察。”
他们从山脊密林靠近官道。向下望去,果然一片狼藉。粮车倾覆,米粮与血污混合,上百流民正在疯狂抢夺,如同修罗场。
“我们需要粮食、盐和药物。”李炎低声道,“石敬,你潜过去,目标小型箱笼,尤其是可能存放细软、药材或盐块的。动作要快,拿了就走。”
“是!”石敬领命,如猎豹般潜下。
李炎则取下旧猎弓,搭箭隐在树后,提供警戒。慕容嫣带着孩子伏在岩后,紧张地看着。
石敬在混乱边缘穿梭,很快撬开一个小木箱,将几个油纸包和小瓷瓶塞入怀中,又摸出两块粗盐块。就在他撤离时,一流民举棍冲来!
“嗖!”利箭破空,钉在那流民脚前!流民被李炎冰冷的杀意震慑,怪叫着逃开。石敬趁机迅速返回。
“公子,得手了!”石敬献上收获:金疮药、驱寒药材、解毒散和两块粗盐。
“做得好。”李炎赞许,收起弓箭。
他们迅速远离是非之地,深入山林后才停下清点。看着救命物资,慕容嫣松了口气。
傍晚,他们在一处避风山洞宿营。石敬设置警戒陷阱,慕容嫣熬煮驱寒汤药。篝火噼啪,映照着疲惫却带着希望的脸。
李炎将一块粗盐碾碎,小心分装。洞外寒风呼啸,洞内却因这小小的收获而多了几分暖意。
“石敬,”李炎忽然开口,声音在火光中显得有些悠远,“你可知我们此行,目的地是山南东道?”
石敬正擦拭着缴获的一把还算完好的横刀,闻言抬头,神色恭敬:“公子之前提过,投奔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只是……我等这般模样前去,刘节帅是否会接纳?”
这正是石敬,乃至慕容嫣心中的隐忧。乱世之中,仅凭一点旧谊,如何能确保一方节帅的收留?
李炎拨弄了一下篝火,火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跃。“刘巨容此人,性情刚愎,但也重利守诺。单凭家父当年在振武节度使任上与他那点同袍之谊,或许不够。”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深沉,“但李氏与山南刘氏的渊源,并非始于家父。”
石敬和慕容嫣都凝神细听。
“开元年间,我陇西李氏一房,与山南刘氏曾有联姻。彼时,我一位姑祖母嫁与刘巨容的叔祖。虽年代久远,两家往来渐疏,但这层姻亲关系,族谱之上,清晰可查。”李炎的声音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更重要的是,乾符初年,刘巨容初掌山南时,境内兵马使勾结山匪作乱,形势危急。是家父得知后,以私人名义,冒险从振武军中抽调了三百精骑,借道河中,星夜驰援,助他稳定了局势。此事隐秘,知晓者不多,但刘巨容欠我李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他看向石敬,目光锐利:“如今,我携长安陷落之详细内情,帝室动向,乃至黄巢贼军虚实前去,既是献上他急需的‘利’,也是以陇西李氏与振武李国昌之子的身份,去讨还那份旧日‘人情’与‘渊源’。他刘巨容若还想在这乱世中立足,就不会,也不敢轻易拒我于门外。”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层次分明。既有远祖联姻的“名”,又有近世救难的“恩”,更有当下可资利用的“利”。将一场看似落魄的投奔,变成了基于实力计算和旧日纽带的平等交易,甚至隐隐带着一丝上门“索债”的意味。
石敬听得心潮澎湃。他原本只觉李炎身手胆略过人,此刻才知,这位年轻公子背后,竟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家族网络和深谋远虑。他抱拳沉声道:“公子深谋远虑!石敬明白了!此行并非乞怜,而是……合作之始!”
慕容嫣也怔怔地看着李炎。她只知道他是边镇节度使之子,却不知这身份背后,还牵连着如此深远的人情与算计。他平静道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她窥见这乱世权力格局的冰山一角,也让她更加明白,他为何始终如此冷静自信。
李炎将分装好的盐块收起,语气恢复平淡:“前提是,我们能安全抵达,并有足够的资本,让他正视这份‘渊源’。” 他望向洞外漆黑的夜色,“休息吧,明日还需赶路。武关之后,才是真正的开始。”
篝火摇曳,映照着他沉静的侧脸。石敬心中再无怀疑,只有坚定。慕容嫣则感到,前路虽然依旧艰险,但目标却从未如此清晰。跟着他,不仅仅是求生,或许,真的能在这崩坏的时代,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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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