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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檄文
刘巨容讨贼的檄文,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襄阳乃至整个山南东道激起了层层涟漪。檄文辞藻华丽,痛斥黄巢“豺狼成性,窥窃神器,屠戮宗室,荼毒生灵”,宣称“凡我唐臣,宜切同仇,共扶社稷”,号召各方镇“戮力同心,会师讨逆”。
檄文迅速被抄录多份,由快马分送周边各镇及朝廷行在。襄阳城内,更是张榜公布,引得士民围观,议论纷纷。一时间,“讨贼”、“勤王”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词汇,一种躁动的气氛开始在城中弥漫。
然而,在这看似同仇敌忾的表象之下,节度使府内的暗流却涌动得更加激烈。
李炎冷眼旁观。他注意到,檄文发布后,刘巨容并未立刻进行大规模的军事动员,只是下令各州兵马加强操练,整备军械。这更印证了他的判断:刘巨容此举,政治意义远大于军事决心。他在观望,看各方反应,尤其是北边那些强藩的态度。
郑湜变得更加忙碌,终日与刘巨容及几位核心将领密议,出入公廨的各地信使也明显增多。交给李炎整理的文书,开始涉及更多兵马钱粮的调动预案,以及来自河中、河东、荆南等镇的初步回文。
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回文最为积极,言辞恳切,表示“愿奉旌旗,共纾国难”,但其信中亦委婉提及粮饷困难,暗示需要支援。河东李克用则反应冷淡,只简单回复“已知,容后再议”,姿态拿得极高。而近在咫尺的荆南节度使,回文则含糊其辞,大谈“保境安民”之责,实则推诿观望。
这些回文,李炎皆能通过整理摘要得以窥见。他心中明了,所谓的“联盟”,从一开始就各怀鬼胎。
这一日,李炎在整理一批关于军粮调拨的文书时,发现了一份由仓曹参军呈报的、关于新兵营粮饷拨付的明细。他目光敏锐地注意到,上面记载拨付的数量,与石敬之前透露的、实际发放到士卒手中的数额,存在着不小的差距。而这批军粮的调拨指令上,赫然有录事参军周通的副署。
李炎的心跳微微加速。机会,似乎来了。王琮克扣军饷,周通副署的调拨文书与实际发放不符,这其中必有猫腻。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份文书单独抽出,放在待重点复核的那一叠中,并未立即呈报。
傍晚回到西院,他将此事告知了慕容嫣。
“你打算如何做?”慕容嫣问道,眼中带着担忧。她知道,触动周通,风险极大。
“不能直接揭破。”李炎沉吟道,“周通在府中根基深厚,若无确凿证据和合适时机,贸然出手,打蛇不死,反遭其噬。”他需要一把能借的刀。
恰在此时,小荷从外面回来,带回了些许府内的闲言碎语。
“娘子,公子,奴婢听说今日节帅发了好大的火呢!”小荷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好像是江陵那边来了人,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节帅在书房摔了杯子,连郑判官都被斥责了几句。”
江陵?荆南镇?李炎眼神一凛。刘巨容正在试图组建联盟,荆南镇的态度至关重要。此时荆南来人惹怒刘巨容,必然是与“讨贼”之事相关,或许是索要代价过高,或许是态度倨傲。
一个念头在李炎脑中迅速成型。周通此前就与江陵方面有私下接触,若在此时,将王琮克扣军饷、可能与周通有关的线索,以一种看似无意的方式,递到正因为荆南之事而心烦、且与周通并非同一派系的郑湜手中……
“慕容,替我磨墨。”李炎快步走到书案前。
“现在?”
“现在。”李炎铺开一张纸,“我需要写一份关于新兵营近期操练情况的观察摘要,顺便……提一句军心似因粮饷发放延迟微有浮动,提请上官关注。”
他不能直接指控,只能旁敲侧击,将问题隐晦地点出,留给郑湜自己去联想、去查证。而郑湜刚因荆南之事受斥,正需展现能力,抓住内部问题以平衡局势,或许不会放过这个敲打周通一系的机会。
这是一步险棋,借力打力,将自己隐藏在文书之后。
慕容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不再多问,默默地研墨。她看着李炎伏案书写,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着无声的杀机。她的心悬着,却又奇异地平静。她相信他的判断,也愿意与他共同承担这背后的风险。
檄文已发,风云渐起。在这襄阳城内的方寸之地,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随着这份看似寻常的文书,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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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