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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刀锋与柔肠
北方的战鼓声愈发急促,终于穿透了襄阳看似平静的帷幕。沙陀李克用与宣武朱温在汝州一带爆发激战,虽互有胜负,但沙陀铁骑的悍勇,着实让盘踞长安的黄巢感到了来自侧翼的巨大威胁。与此同时,朝廷行在接连发来措辞日益严厉的诏书,催促各方镇速速进兵,光复京师。
山南东道节度使府内,争论有了结果。在郑湜等人“稳固后方,伺机而动”的建议基础上,刘巨容最终做出了一个更为务实,也更能彰显其“勤王”姿态的决定:兵发邓州,威逼黄巢控制区的南翼,做出北上姿态,实则扼守要冲,观望成败。
“某家出兵,是为大唐社稷,亦是为我山南子弟谋一条生路。”点将台上,刘巨容玄甲金盔,声音沉浑,传遍校场,“黄巢逆贼,已是秋后蚂蚱!然困兽犹斗,我军北上,需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此战,不在速胜,而在不败!”
他没有豪言壮语,只有老成持重的算计。出兵邓州,既可回应朝廷压力,又能实际控制一片战略缓冲区,若北方李克用、朱温等人与黄巢拼得两败俱伤,他或可坐收渔利;即便形势不利,邓州亦是襄阳屏障,可战可守。
李炎作为新任掌书记,得以参与军议,负责草拟部分调动文书,并协助郑湜分析各方军情。他看到刘巨容在排兵布阵时,对北边那位新近“归附”朝廷的宣武节度使朱温,态度极其微妙。
“朱温此獠,反复无常,先叛黄巢,焉知日后不会复叛朝廷?”一次军议后,刘巨容对郑湜私下感叹,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同类相斥的厌恶。“然其据汴州,扼漕运,兵锋正盛,眼下朝廷倚重,某家亦不得不虚与委蛇。”
李炎在一旁默默听着。他理解刘巨容的心境。朱温与他们这些世代军功或科举出身的藩镇不同,是底层搏杀上来的枭雄,行事更无底线,更肆无忌惮。对刘巨容而言,黄巢是必须剿灭的“国贼”,而朱温,或许是未来更危险的“国蠹”。这是一种清醒的、基于利害的认知,与所谓的忠奸无涉。
大军开拔在即,节度使府内一片忙碌。李炎常常深夜才得以返回西院。
这夜,月华如水,清冷地洒满庭院。李炎推开院门,却见慕容嫣并未入睡,而是坐在院中石凳上,就着一盏孤灯,为他缝制一件贴身的软甲。灯光勾勒出她纤细而专注的侧影,针线在她手中穿梭,带着一种宁静而执着的力量。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与疲惫。“回来了?灶上温着羹汤。”
李炎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连日来的殚精竭虑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栖息之地。他走过去,没有先喝汤,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因长时间握针而有些冰凉的手。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他的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你就要随军出征了……”慕容嫣低下头,声音轻颤,“刀剑无眼,我……我帮不上别的忙,只能赶着把这件软甲做完。”她抚摸着甲片上细密的针脚,“用的是府里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我让石敬悄悄帮我硝制过,应该能挡些力道。”
李炎看着她眼底的青黑,知道她定是熬了许久。他接过那件尚未完全完工的软甲,入手微沉,针脚却极其细密均匀,倾注了她全部的心血与祈愿。
“放心,”他将软甲放在一旁,双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不会轻易涉险。此去邓州,更多是坐镇幕府,并非冲锋陷阵。”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望进她盈满水光的眸子里,“这乱世,能得你相伴,是我李炎之幸。我还未与你安稳度日,看尽这山河重光,岂会甘心赴死?”
这几乎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承诺的情话。没有山盟海誓,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更真实。
慕容嫣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不是悲伤,而是被他话语中那份对未来的期许与对她的珍视所击中。她投入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挺拔而坚实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前,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我等你回来。”她哽咽着,千言万语,只化作这最简单的五个字。
李炎环抱着她纤细而微微颤抖的身躯,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如同空谷幽兰般的清香。这一刻,什么天下大势,什么权谋算计,仿佛都暂时远去。他只愿时光停留,怀抱这一腔温柔,抵御世间所有风寒。
他知道,前路依旧凶险莫测。刘巨容的刀锋指向邓州,而朱温那样的枭雄正在北方崛起,未来的争斗只会更加残酷。但怀中这个女子,她的牵挂,她的温柔,是他在这冰冷乱世中,唯一触手可及的暖意,也是他必须变得更加强大、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柔情,并未磨钝刀锋,反而让它挥舞得更加坚定,只为守护这暗夜里,唯一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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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