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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的深秋,天空却蓝得如同水洗过的琉璃,澄澈高远。这是一个被精心挑选的吉日,连风都带着某种庄重的韵律。
新建的宫阙之下,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两侧,旌旗蔽日,甲胄森然。文武百官、各地藩镇的使臣代表,依品阶肃立,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尘土与一种近乎凝固的期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高高在上的祭天台,以及通往那里的漫长陛阶。
李存勖,身着玄衣纁裳的帝王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正立于陛阶之下。那繁复华丽的礼服似乎并未让他显得臃肿,反而更衬出其身形挺拔如松。冕旒垂落,遮住了他部分面容,却遮不住那双锐利眼眸中射出的、足以灼穿历史尘埃的光芒。那光芒中,有即将君临天下的意气风发,有夙愿得偿的激荡,更有对这来之不易的权柄的深沉审视。他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收拢,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象征着至高无上的丝滑纹理,心中豪情与重压交织,如同奔流的黄河,表面平静,内里却汹涌澎湃。
就在这时,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搭在了他微微握拳的手上。
李存勖侧首。
慕容芷正站在他身侧,身着深青色的祎衣,头戴九龙四凤花钗冠,珠翠环绕,雍容华贵。她今日的妆容格外精致,却掩不住眼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坚定。她知道,今日不仅是夫君的登基大典,更是对她斡旋成果的最终检验。她的目光与李存勖相遇,没有言语,只是微微弯起唇角,那笑容如同破开云层的晨曦,温柔而充满力量。她指尖微微用力,仿佛在说:“我在这里。”
李存勖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那只手,曾在宴席之上执“定唐”剑,舞出惊世风华;此刻,在他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又给予他无声却最坚实的支撑。他心中的激荡似乎寻到了锚点,变得沉稳而坚定。他携着她的手,如同携着半壁江山,也携着那份超越政治联姻的、在风雨中淬炼出的情意。
“吉时已到——!”礼官悠长浑厚的唱喏声,划破了寂静。
钟磬齐鸣,雅乐奏响,庄重而恢宏的乐章回荡在天地之间。
李存勖深吸一口气,携着慕容芷,迈出了第一步。
沉重的帝王靴履踏上冰冷的汉白玉阶,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历史的节点上。慕容芷落后他半步,裙裾曳地,步履从容,保持着最得体的仪态。她能感受到来自下方无数道目光的注视,有敬畏,有艳羡,也有审视。她微微抬着下颌,目光平视前方,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在那张完美无瑕的容颜之下。只有她自己知道,宽大衣袖中,与李存勖交握的手心,已微微沁出薄汗。她不仅仅是在陪伴丈夫登基,更是在走向一个注定充满更多挑战与未知的未来。
终于,他们登上了祭坛之巅。
在李存勖进行繁复的祭天仪式,宣告即位,改元同光时,慕容芷安静地立于一旁。她的目光掠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看到了山南节度使(李炎)派来的使者,正恭敬地垂首。姐夫……她心中默念,那份感激与对和平的期盼,在此刻更加清晰。李存勖封李炎为“秦王”,这是一个极具分量的封号,是安抚,是承认,也是一种更高层面的制衡。她希望,这能成为两地关系新的起点。
随后,是各地藩镇使臣上前,呈递贺表与贡礼,山呼万岁,表示臣服。
卢龙节度使的使者,声音洪亮,姿态却带着幽燕之地的桀骜;成德节度使的代表,言辞恳切,眼神却闪烁不定;就连一向与晋阳不睦的魏博军府,也派来了身份不低的牙将,虽然动作略显僵硬,终究是低下了头。更有远自吴越、荆南而来的使者,献上南方的奇珍,代表着虽未亲至,但已承认新朝的态度。
李存勖立于高处,俯瞰着他的“臣民”。他看到了表面的恭顺,也看到了潜藏的野心。他清楚,这些人的跪拜,并非全然出于真心,更多是源于他此刻如日中天的兵威与刚刚加身的正统名分。他心中并无多少得意,反而升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征服欲——他要让这表面的臣服,变成真正的归心。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慕容芷。阳光洒在她祎衣的刺绣上,反射出细碎的金光,让她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在这一刻,她不仅仅是他的皇后,更是他权力版图上最柔和却也最坚韧的一笔。
慕容芷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微微侧首,迎上他的视线。在那双深邃的帝王眼眸中,她看到了雄心,看到了天下,也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再次浅浅一笑,这一次,笑容里多了几分如释重负,以及与他共同面对未来的决心。
雅乐依旧在回荡,万岁的呼声如同海潮,一波波涌来。
新的帝国,在同光元年的秋日,正式拉开了序幕。而携手立于巅峰的帝后二人,他们的身影,在恢宏的典礼与四方的朝拜中,被永远镌刻进了历史的画卷。前方,是荣耀,是权柄,亦是更汹涌的暗流与更艰巨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