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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积贮
永嘉坊的李宅,门扉虚掩,门轴断裂的痕迹在昏暗光线下如同疮疤。李炎示意慕容姐妹隐于墙根阴影,自己贴近门缝,耳廓微动,捕捉着院内的声响。只有风雪穿过庭树的嘶鸣,以及一种被洗劫后的空洞死寂。
他推开门。前院狼藉,花草碾入泥雪,厢房洞开,显出被匆忙翻检的痕迹。闯入者似乎因这宅邸的朴素而失去了耐心。
李炎的目光掠过杂乱,最终落在那两个跟在身后、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影上。慕容嫣的脸色在雪光映衬下愈发苍白,宫装单薄,泥污与雪水浸透裙摆,紧贴肌肤,带来持续不断的寒意。她将妹妹护在身后,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像一只受惊却强撑着的幼鹿。
一丝极细微的波动掠过李炎向来平静的心湖。他移开视线,声音却比之前放缓了半分:“跟紧,去书房。”
书房内更是混乱。书卷散落,箱笼敞开,值钱些的物件已被掠走。李炎无视满室狼藉,径直走向靠墙的榆木书架。他蹲身,发力,将最厚重的那个扳正,露出后面斑驳的墙壁。
慕容嫣拉着妹妹守在门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他的动作。看着他以短匕熟练地撬动砖块,取出隐藏的背囊,动作精准而稳定。这隐秘的一面,与他平日宫中那沉默低调的形象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危险的、令人心悸的可靠性。
李炎将金锭、地图、小印妥善放入背囊,最后拿起那套深色胡服。他转过身,走到慕容嫣面前,没有立刻递出。
“衣服粗硬,但能保命。”他看着她沾满泥污、冻得发青的脸,以及宫装勾勒出的、在此刻显得过于醒目的纤细身形,解释道,“你们这身打扮,太显眼。”
他的语气依旧谈不上温和,但那份出于实际考量的解释,却比单纯的命令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体谅。他甚至还顿了顿,补充道:“速换,我们时间不多。”
慕容嫣接过衣服,指尖触碰到那粗粝的布料,也仿佛感受到一丝从他手上传来的、短暂的暖意。她低声道:“多谢李员外。” 这一次,那声“谢”里,少了几分之前的客套与权衡,多了一丝真切的触动。
她拉着妹妹躲到书架后阴影处更换。冰冷粗糙的胡服取代了湿冷的宫装,摩擦着肌肤,带来不适,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仿佛一层匿形的铠甲。这衣物曾属于他。
就在慕容嫣刚系好衣带时,宅院外骤然传来嚣张的呼喝与杂乱的脚步声!
“这边!搜仔细点!”
“刚才肯定有漏!”
李炎眼神骤凛,瞬间吹熄油灯,室内陷入黑暗。他无声移至门后,短匕在手,身形如蓄势待发的猎豹,将门口位置牢牢守住,恰恰挡住了外面可能投向书架方向的视线。
慕容嫣的心脏猛地缩紧,死死捂住妹妹的嘴,两人蜷缩在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她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能看到门口那个背对着她们、如磐石般挡在前方的模糊背影。
外面的脚步声已闯入前院,骂声清晰可闻,火把的光亮在窗棂上晃动。
恐惧如冰锥刺骨。慕容嫣闭上眼,等待着命运的审判。然而,在那无边的恐惧中,一丝微弱的暖流却悄然滋生——他站在那里,挡在了危险与她们之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外传来喊声:“头儿!隔壁院有动静!好像有娘们!”
庭院中的脚步声一顿,随即嘈杂着远去。
压力骤消。
李炎依旧保持着戒备姿势,直到声响彻底消失,才缓缓放松。他转过身,在黑暗中,首先望向书架的方向,低声确认:“没事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战后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准确无误地首先投向她们的藏身之处。
慕容嫣扶着书架站起,腿脚发软,声音微颤:“没……没事。” 她借着微弱雪光,看向李炎。他依旧站得笔挺,但额角似乎有细密的汗珠,持匕的手背青筋还未完全平复。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为她们而设的防线。
一种混合着感激、依赖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她心中破土而出。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这份沉默的保护,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具分量。
李炎走到窗边确认后,返回。他的目光落在慕容嫣因紧张而依旧紧握的拳头上,以及慕容芷惊魂未定的小脸。
“能走吗?”他问,声音恢复了平稳,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比平时多停留了一瞬。
慕容嫣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点了点头。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全然是出于服从,更带上了某种想要与他并肩前行的决心。
李炎不再多言,背好行囊。
“走。”他说,率先踏入风雪。
慕容嫣拉起妹妹,紧随其后。离开这破碎的宅院时,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间书房。那里不仅藏着他的秘密,似乎也悄然埋下了她命运转折的种子。风雪依旧凛冽,但前方那个沉默引领的身影,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投下了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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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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