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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波澜
李炎那份关于新兵营操练情况的摘要,混在其他几份例行公文里,被一同呈送到了郑湜的案头。他写得极为谨慎,只在最后提及“士卒操练尚属勤勉,然近日营中偶有怨言,似与粮饷发放偶有延迟相关”,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客观记录一个微不足道的现象。
他知道,郑湜这等人物,绝不会忽略任何细微之处,尤其是在这敏感时期。
果不其然,次日,郑湜便召见了仓曹参军问话,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敷衍的压力。仓曹参军本就对周通、王琮一伙的贪墨行径心怀不满却又不敢言,此刻见郑判官亲自过问,心中惶恐又带着一丝希冀,虽未敢直接指证,但言语间不免透露出拨付与实发之间存在差额的“难处”,以及王琮都尉在军饷发放上的“独断”。
郑湜没有深究,只是淡淡地敲打了几句,便让其退下。但李炎从郑湜随后交给他的、需要重点核对的文书类型变化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郑湜开始让他更多接触与军资粮饷调度核查相关的卷宗副本,这显然是在为可能的内部清查做准备,也是在借此观察他是否可靠。
风,似乎开始转向了。
周通那边反应更快。王琮在新兵营中突然变得“规矩”了许多,克扣军饷的行为有所收敛,甚至破天荒地亲自督操,虽然态度依旧粗暴,但至少表面文章做足了。同时,李炎通过金疮李得知,周通府上近日戒备似乎森严了些,与江陵方面的接触也变得更加隐秘。
“他们察觉了。”慕容嫣有些担忧地对李炎说。小荷也提到,府内似乎有些关于“有人想动周参军”的模糊流言。
“无妨。”李炎神色平静,“打草惊蛇,未必是坏事。蛇动了,才会露出破绽。”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周通一系感到压力,让他们自己慌乱,从而可能露出更大的马脚。
数日后,一个更重要的消息传来。石敬通过秘密渠道送来信息:王琮手下几个亲信军官,近日频繁出入城南一家新开的赌坊,出手阔绰,与其俸禄明显不符。而那家赌坊的背后,似乎有江陵商人的影子。
江陵商人、赌坊、王琮的亲信军官……几条原本看似不相关的线,隐隐有交汇的趋势。李炎心中豁然开朗。周通与荆南镇的私下交易,恐怕不仅仅是商业往来,很可能涉及军情泄露、甚至更危险的勾当!而王琮及其手下,便是具体执行者之一,他们利用职权贪墨的军饷,或许也流入了这条隐秘的渠道。
这是一个远比克扣军饷更致命的罪名!
李炎没有立刻行动。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将这条线索与郑湜(或者说刘巨容)当前最关心的问题联系起来的关键节点。
这个机会很快到来。来自北方的确切消息证实,沙陀李克用终于动了!其先锋骑兵已南下进入河东地界,兵锋直指黄巢麾下大将朱温控制的区域。与此同时,朝廷行在再次传来诏令,敦促各方镇速速进兵,光复京师。
襄阳节度使府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刘巨容连续召开军议,是北上参与这波攻势,还是继续巩固山南、观望成败,内部争论激烈。以郑湜为代表的部分幕僚倾向于谨慎,主张先稳固后方,看清沙陀人与朱温、黄巢厮杀的结果再做打算;而军中一部分求战心切的将领,则主张立刻出兵,以免错失良机,在未来瓜分利益时落于人后。
就在这争论不休的关头,李炎再次向郑湜呈交了一份文书。这次,他不是摘要,而是一份基于近期所有情报整理的、关于“荆南镇近期动向及其对山南潜在威胁”的分析简牍。
在简牍中,他客观罗列了荆南镇与山南东道边境的几次小规模摩擦、荆南使者在襄阳的异常活动(隐去了周通,但提及有军中低级军官参与)、以及江陵商人在襄阳城内(特别是城南赌坊)的异常资金流动。最后,他点出核心:“值此北上讨贼关键时刻,若后方不稳,荆南异动,恐使我军腹背受敌,进退失据。”
他没有提周通,也没有提王琮,只谈荆南的威胁。但在当前是否北上的争论背景下,这份简牍无疑重重地敲在了郑湜和刘巨容最敏感的神经上。
内部不稳,何以对外?
郑湜看完简牍,久久沉默,看向李炎的目光极其复杂。这个年轻人,不仅敏锐,而且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他提供的已不仅仅是情报,而是可能影响战略决策的关键因素。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郑湜沉声问。
“仅晚辈一人整理,未与他人言。”李炎恭敬回答。
郑湜点了点头:“你且下去,此事……我自有主张。”
李炎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已经将柴薪堆好,并将火种递到了最可能点燃它的人手中。接下来,就看刘巨容和郑湜,如何清理门户,稳固后方了。
波澜已起,能否化为己用,便要看这执棋者的手段,能否狠过那潜在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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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