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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透过雕花长窗,在清凉殿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慕容芷领着两名宫女,正欲往偏殿查阅新入宫的一批锦缎账册。行至回廊转角,一阵男女的调笑声隐隐传来,夹杂着女子娇媚的喘息与男子低沉的轻笑。
那男子的声音,慕容芷太熟悉了。
她脚步下意识地一顿,抬手示意身后宫女停步。她悄然向前半步,目光穿过垂落的藤蔓花影,看到了不远处凉亭内的景象。
李存勖斜倚在亭中的软榻上,苏舜卿几乎半偎在他怀里。她今日穿着一身烟霞色的薄纱裙,领口微敞,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颈项。李存勖的手正揽着她的纤腰,另一只手则把玩着她散落的一缕青丝。苏舜卿仰着脸,笑得眼波流转,媚意横生,正将一颗剥好的水晶葡萄,用纤纤玉指小心翼翼地递到李存勖唇边。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亲密无间的轮廓,那画面刺得慕容芷眼睛微微发疼。
一股酸涩之意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并不剧烈,却像细密的针,扎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她知道自己身为皇后,应有容人之量,帝王恩宠雨露均沾本是常事。可亲眼见到这曾只属于自己的温情与亲密,如今被另一个女子,尤其是这样一个明显带着目的、妖娆艳丽的女子占据,她终究无法完全心如止水。
她看到李存勖眼中对苏舜卿的欣赏与迷恋,那是男人对美色最直接的欲望。慕容芷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宽大凤袍下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让她瞬间清醒。她是慕容芷,是大唐的皇后,是与他并肩立于祭天台、共享江山社稷的女人,岂能如寻常妇人般争风吃醋,失了体统?
她敛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面上恢复了一贯的端庄平静,悄无声息地转身,带着宫女从另一条路默默离开。只是那离去的背影,比来时更显几分孤直与清冷。
李存勖在苏舜卿娇声软语的围绕中,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一抹熟悉的凤纹衣角在回廊尽头一闪而逝。他揽着苏舜卿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但随即又被怀中美人更热情的逢迎所淹没。
是夜,月色如水。
云秀宫内灯火温馨,不似别处宫殿那般辉煌,却自有一股安宁气息。慕容芷已卸去钗环,只着一袭素色寝衣,坐在窗下随意翻着一卷书,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殿外传来内侍清晰的通传:“陛下驾到——”
慕容芷起身,依礼相迎。李存勖走了进来,也已换了常服,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气息,并无酒气,也无苏舜卿宫中那浓郁的暖香。
“皇后还未安歇?”李存勖挥退宫人,很自然地走上前,伸手想去握她的手。
慕容芷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语气疏淡而合仪:“臣妾正要看会儿书,陛下今日怎么有空到云秀宫来?苏才人初入宫,正是需要陛下多加陪伴的时候。”
李存勖的手落空,停在半空,随即失笑。他了解慕容芷,这般看似大度实则带着小性子的模样,远比直接哭闹更显真实。他并不恼怒,反而上前一步,自身后轻轻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下巴抵在她散发着淡香的发顶。
“芷儿这是……吃味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低沉而温柔,热气拂过她的耳廓。
慕容芷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答,却也没有挣脱。
“舜卿娇媚可人,确能解朕一时之乏。”李存勖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但这大唐的皇后,永远只有你慕容芷一人。无人能替代你与朕携手登高、共览江山的情分,更无人能有你这份与朕休戚与共、为朕谋定乾坤的智慧与胸怀。”
他的话,如同一道暖流,缓缓注入慕容芷微凉的心田。她知道,这并非全是哄骗之语。李存勖是帝王,自有其喜新厌旧的男人本性,但他更是乱世中崛起的雄主,他清楚谁才是能与他共同执掌这万里江山的伴侣。苏舜卿之美,在于皮囊风情;而她慕容芷之重,在于骨血相连,在于利益与情感的深度捆绑。
她紧绷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李存勖感受到她的软化,心中一定,将她转过身来,捧起她的脸,目光深邃而专注:“芷儿,你是朕的皇后,是承佑的母后,是这云秀宫,乃至这整个大唐后宫,唯一的女主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他俯身,吻了吻她微蹙的眉心,然后是鼻尖,最后轻轻覆上那略显苍白的唇瓣,极尽温柔缠绵。
这一夜,云秀宫内的烛火熄得比往日都早。帝后二人相拥而眠,白日里那一点点因外人而产生的隔阂与酸意,在夫妻间深厚的情意与共同的利益面前,似乎悄然冰释。然而,无论是慕容芷还是李存勖都明白,苏舜卿的存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暂时平复,但那石子已然沉底,预示着这后宫,乃至前朝,都不会再是过去的格局了。只是今夜,他们选择暂时忘却那些纷扰,只做一对最寻常的夫妻,在彼此的体温中,寻得片刻的安宁与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