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定南吴的捷报如同惊雷,震动了整个天下,更重重敲打在晋阳皇宫的琉璃瓦上。李存勖手握那份详细记述李炎如何摧枯拉朽般扫平杨氏、尽收江淮之地、整合其水陆大军的战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看着那已被标注为“秦王辖境”的、几乎囊括整个南方的广袤区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已不是疥癣之疾,而是心腹大患!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足以威胁他帝位的巨无霸藩镇已然成型。
沉默,如同实质般压在御书房内。许久,李存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
“拟旨!”他声音斩钉截铁,“秦王李炎,平定南吴,居功至伟,扬我大唐国威。朕心甚慰!特旨召秦王即刻入朝,朕当于晋阳宫设麒麟阁大宴,率文武百官,亲为其贺,重重嘉赏!”
“重重嘉赏”四字,他咬得极重。这并非恩宠,而是试探,是悬崖边的邀请,更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
---
旨意以最隆重的规格,最快的速度,送达了已是南方实际主宰的李炎手中。
金陵(原广陵,李炎平定吴地后暂驻于此),昔日吴王的宫苑虽经战火,却已迅速被秦王府的肃杀之气所笼罩。议事大堂内,炭火驱散了江南冬日的湿冷,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紧张。
李炎端坐主位,手中那卷明黄色的绢帛诏书,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他面色沉静,唯有微微眯起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他逐字逐句地看完,将诏书轻轻放在案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敲击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在堂下众人的心坎上。
“都说说吧。”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陛下盛情相邀,本王,是去,还是不去?”
谋士杜如晦第一个出声,他惯常阴鸷的脸上此刻满是警惕与冷厉:“大王,此乃李存勖的诱杀之计!鸿门宴前车之鉴,岂能忘怀?刘邦当年势弱,尚需冒险一搏。而如今大王坐拥半壁江山,带甲数十万,水师纵横大江,何必亲身犯险?只需一道奏表,言南方新定,百废待兴,无法脱身,他李存勖又能奈我何?”他语气激昂,身体前倾,眼中闪烁着对北方朝廷深深的不信任。
话音刚落,另一位以稳重着称的老臣却持不同意见:“杜公此言虽有理,然……若拒不应召,便是公然抗旨,无异于向天下宣告大王确有不臣之心,与朝廷彻底决裂。届时,李存勖便可挟天子之名,号令北方诸镇,甚至煽动南方未稳之地,共讨‘逆臣’。大王虽强,然同时与整个北方为敌,恐非易事,且道义上先失一着啊。”他捻着胡须,眉头紧锁,满是忧虑。
“哼,道义?”杜如晦冷笑反驳,“乱世之中,实力便是道义!李存勖若真有胆量,便发兵来战!我等据长江天险,以逸待劳,何惧之有?”
“不然,”谢玄辉缓缓开口,打断了即将升级的争论。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炎脸上,沉声道:“去,有性命之危;不去,则授人以柄,坐实裂土分疆之实,予李存勖整合北方、大举南下的口实。关键在于,如何‘去’。”他踱步到堂中,“大王可去,但需有万全准备。其一,大军需陈兵边境,做出随时可北上之势,以作震慑;其二,遴选死士精锐,扮作随从护卫,寸步不离;其三,速与朝中暗线联络,探明晋阳虚实与李存勖真实意图;其四,行程需公开,造成天下皆知之势,若李存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加害大王,他便失尽人心!”
众说纷纭,各有道理。李炎沉默地听着,目光低垂,看着诏书上那“重重嘉赏”四个刺眼的字。他脑海中闪过慕容芷担忧的面容,闪过姐姐慕容嫣临行前欲言又止的眼神,更闪过李存勖那双深沉难测、充满帝王心术的眼睛。
他深知,杜如晦的担忧是对的,此去晋阳,龙潭虎穴,九死一生。李存勖绝不会允许一个如此强大的藩王安稳地存在,尤其是在自己刚刚吞并了富庶的江淮之后。
但他也明白,不去,就意味着他李炎怕了,意味着他默认了与朝廷分庭抗礼的现状。这固然能保一时平安,却也彻底断绝了政治上的回旋余地,将双方推向了必须兵戎相见的绝路。他现在需要时间消化战果,整合南方,而非立刻与北方进行全面战争。
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那股不甘人下的傲气与野心,也在驱使着他。他若连赴宴的胆量都没有,何以君临天下?他要去亲眼看看,那晋阳宫阙,是否真的固若金汤!他要去亲自会会,那位大唐天子,是否真的能奈他何!
良久,李炎敲击桌面的手指蓦然停住。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堂下众人,原本沉静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混合着谨慎与豪赌意味的锐利笑容。
“谢先生所言,深合吾心。”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陛下相召,臣子岂有不去之理?”
他站起身,玄色王袍无风自动,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油然而生。
“回复朝廷,本王……即刻整顿行装,不日北上晋阳,面圣谢恩!”
“同时,”他语气一转,变得冰冷而肃杀,“传令石破天,调集五万精兵,移驻淮水一线,演练军阵,没有本王手令,一兵一卒不得后退!”
“杜如晦,挑选三百影卫,皆要百里挑一的死士,充作本王仪仗随从。”
“谢玄辉,联络我们在晋阳的所有眼线,本王要知道晋阳城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而冷酷。他去,但不是去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携带着南方赫赫兵威与自身决死的意志,去赴一场注定惊心动魄的龙虎之会!
这场晋阳之行,是危机,也是他窥探北方虚实、向天下展示胆魄的舞台。胜负之数,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