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巷奶茶店到陈瑶家的路,要穿过三条窄得只能容两人并行的巷弄。
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里嵌着些细碎的玻璃碴和干枯的草屑,风一吹,墙根下堆着的旧纸箱发出“哗啦”轻响,像是有人在暗处轻轻翻动物件。
苏砚走在前面,口袋里的“影”字铜扣贴着掌心,温温的触感比在奶茶店时更明显些,像是在跟着她的脚步轻轻跳动——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反应,她忍不住放慢脚步,低头看了眼巷壁上的砖缝,几块松动的老砖里卡着半张泛黄的糖纸,上面印着模糊的“水果糖”字样,和陈瑶太奶奶那个年代的旧物,莫名透着股相似的陈旧感。
“快到了,前面那个挂着蓝布帘的门就是。”
陈瑶从后面追上来,声音带着点气喘。
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裙摆沾着点巷口泥地里的草绿,手里攥着个揉皱的牛皮纸信封——
里面装着她早上从奶奶旧抽屉里翻到的、写着“陈芷(红衣女本名)收”的空信封。
“奶奶说,这是太爷爷最后寄信回来时的信封,地址栏被雨水泡烂了,只看清‘城东面粉厂’几个字。”
陈瑶把信封递给苏砚,指尖微微发颤,“我也是昨天晚上才敢偷偷拿出来,总觉得这些旧东西,碰多了会惹上麻烦。”
苏砚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面时,一阵比铜扣更凉的寒意轻轻漫上来——
不是冷,是旧物里藏着的、没说出口的焦虑。
信封的牛皮纸边缘已经脆了,轻轻一碰就掉下来细小的纸渣,正面贴着枚模糊的邮票,只剩下半枚齿孔,背面的封口处,还留着个浅浅的指印,像是写信人封缄时,用力按下去的痕迹。
“这指印的形状,和你太爷爷照片里的手型像吗?”
苏砚抬头问,陈瑶凑过来仔细看了半天,慢慢点头:
“太爷爷的右手食指关节有点弯,这指印的地方,好像也有个小小的凸起。”
说话间已经走到陈瑶家的院门口。木门是老式的对开门,门框上的朱红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浅褐色的木头纹理,门环是两个磨得发亮的黄铜环,上面缠着几缕干枯的爬山虎藤蔓——
陈瑶说,这藤蔓是太奶奶当年亲手种的,顺着墙爬到门口,后来太奶奶没了,藤蔓就慢慢枯了,只剩这些细藤缠着门环,像舍不得离开似的。
推开木门时,“吱呀”一声响,惊飞了院角石榴树上的一只麻雀。
院子不大,地面是用碎砖铺的,砖缝里长着几株野草,中间摆着个掉了瓷的青花盆,里面积着前两天下雨的水,水面漂着片干枯的石榴叶,映着头顶歪歪扭扭的树枝——
树枝上还挂着个小小的竹篮,篮底破了个洞,陈瑶说,那是太奶奶当年用来装针线的,后来被风吹到树上,就一直挂在那儿,没人敢动。
“奶奶在里屋歇着,我们轻点声。”
陈瑶踮着脚往里走,客厅的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能看到里面的红木沙发。
苏砚跟着进去,客厅里的光线有点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光,照在沙发扶手上的蓝布套上——
布套上绣着朵小小的珍珠梅,针脚已经松了,花瓣的边角磨得发白,陈瑶说,这是太奶奶绣的,后来奶奶舍不得扔,就缝在沙发扶手上,一用就是几十年。
“装信的木盒在那个柜子顶上。”
陈瑶指着靠墙的朱红漆木柜,柜子比她还高,柜门上的铜锁生了层厚厚的锈,锁孔里塞着点灰尘,柜面上摆着个小小的陶瓷娃娃,娃娃的脸掉了块釉,眼睛是用黑墨点的,看着有点呆,却透着股旧时光的暖意。
“之前我想拿木盒,奶奶说‘那里面装的是晦气事,别碰’,还把我骂了一顿。”
陈瑶说着,眼圈有点红,“太奶奶走了这么多年,奶奶总说她是‘想不开’,可我看太奶奶的照片,她笑起来那么温柔,怎么会突然想不开呢?”
苏砚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话——
她想起奶茶店阿婆说的“红衣女死前画诡符”,想起阁楼木梁上的绳痕,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还没理清楚。
陈瑶搬来一张小板凳,凳面是用几块碎木板拼的,凳腿用铁丝绑着,看着随时会散架。
她踩上去时,小腿微微发抖,手臂用力往上伸,指尖够到柜顶的木板时,突然“哎呀”一声——
木盒太靠里,她够不着。
苏砚赶紧走过去,让陈瑶下来,自己踩上板凳。
柜顶积着层厚厚的灰,手指按下去就是一个清晰的印子,木盒藏在柜角,被一本旧相册挡住了,相册的封面是红色的绒布,已经褪色成浅粉色,上面印着“纪念册”三个字,字迹模糊。
苏砚把相册挪开,露出下面的深色木盒——
木盒是紫檀木的,表面有淡淡的木纹,边角被磨得发亮,一看就是经常被人摩挲,盒盖上刻着个小小的“林”字,是篆书,刻得很深,像是用刀一点点刻上去的。
“这是太爷爷的姓。”
陈瑶站在下面,仰着头看,“奶奶说,这木盒是太爷爷亲手做的,送给太奶奶当定情信物。”
苏砚小心翼翼地把木盒拿下来,木盒比看起来重,指尖触到盒盖的“林”字时,口袋里的铜扣突然发烫,像是和木盒里的东西产生了共鸣。
木盒的铜锁锈得死死的,钥匙早就丢了。
陈瑶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小剪刀,剪刀的刀刃有点钝,她用布包着剪刀柄,小心翼翼地撬着锁扣,“咔嗒”一声轻响后,锁扣崩开,木盒盖弹开一条缝,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旧纸张的气息飘出来,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墨香——
是民国时期常见的松烟墨味,苏砚在修复旧字画时闻到过。
木盒里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整齐地叠着一沓信纸,大概有十几封,每封信都用细麻绳捆着,绳子已经脆了,轻轻一碰就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