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地的凉气还没从鞋底散尽,苏砚的目光已经钉死在厂房门口那个佝偻的身影上。
方才在厂房里敲水泥洞口时,那声“咚”的闷响还让她心有余悸,转身就撞进一双藏在帽檐下的眼睛——
光线太暗,看不清瞳孔颜色,只觉得那目光像浸了水的冰,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
那人手里提着个黑色布袋,袋口没扎紧,露出半角深棕色的布料,看着像块旧棉麻,风一吹,布袋晃了晃,竟飘出一点若有若无的腥气,不是尘土的干腥,是带着点潮湿的、像旧书里夹着的干花放久了的腐味。
“你是谁?”
苏砚攥紧了手里的锤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想起老周说的“影缝的人”,想起母亲笔记里那行潦草的“影缝的人来了”,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人没说话,只是朝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帽檐下的阴影更深了。苏砚注意到他的手腕——
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皮肤,上面有个淡褐色的印记,形状扭曲,像极了照片右下角那个“影缝符号”的一半。
就是他!苏砚心里一紧,刚要往前迈一步,那人突然转身,提着布袋往厂房外的巷子里跑。
他的动作看着佝偻,跑起来却极快,鞋底踩过碎石子的声音“哗啦”一响,转眼就没入了巷口的阴影里。
“别跑!”
苏砚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追。厂房外的巷子是老城区常见的窄巷,两侧的墙皮都脱了块,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老砖,砖缝里长着几丛枯黄的杂草。
风从巷口灌进来,带着巷尾垃圾桶的酸腐味,吹得苏砚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视线里一阵模糊。
她只盯着前面那个黑色的背影,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耳膜,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那人手里的布袋,说不定装着和母亲有关的东西;
他手腕上的印记,说不定能解开影缝的谜团;
甚至方才洞口里的闷响,说不定也和他有关。
追过第一个拐角时,苏砚瞥见巷边堆着辆废弃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座子烂了个洞,车把上还挂着个褪色的布兜。
那黑色身影绕开自行车时,布袋晃得更厉害,这次苏砚看清了,袋口露出的不是棉麻,是一截暗红色的布条,上面好像绣着东西,一闪而过的纹路,竟和红衣女人照片里袖口的绣金图案有几分相似。
“站住!”
苏砚忍不住喊出声,脚步又快了几分。
鞋底磨过地面的碎石,发出“咯吱”的摩擦声,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指尖因为攥着锤子而有些发麻。
前面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却没回头,反而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
苏砚记得这条巷,上次和李警官来面粉厂时路过过,是条死胡同,尽头是堵三米多高的砖墙,墙上爬满了枯死的爬山虎。
他跑错路了!苏砚心里一喜,加快速度冲了进去。
可刚拐进巷口,她就愣住了——
窄巷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几片枯叶在地面打转,尽头的砖墙上,爬山虎的枯枝还保持着缠绕的姿势,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人呢?”
苏砚喘着气,扶着墙往前走了几步。
巷子很窄,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两侧的墙上没有窗户,只有最尽头的墙根下堆着几个破旧的纸箱,纸箱上印着“面粉厂专用”的字样,已经褪得看不清颜色。
她绕开纸箱,抬头看了看墙头——
墙头有碎玻璃,还拉着铁丝网,显然不可能有人爬上去。
那他是怎么消失的?苏砚皱着眉,心里满是疑惑。
她低头看了看地面,巷子的水泥地坑坑洼洼,有几处还裂着缝,缝里积着雨水,映出灰蒙蒙的天。
就在这时,她的脚尖踢到了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枚铜扣,躺在两块水泥板的缝隙之间,泛着淡淡的青铜色。
苏砚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铜扣。铜扣比她母亲留下的“影”字扣略小一点,边缘打磨得很光滑,显然是经常被人摩挲。
她用指尖擦去铜扣上的灰尘,立刻看到了上面刻着的字——
是个“缝”字,笔画比“影”字更细,刻得却很深,每个笔画的末端都带着点细微的划痕,像是刻字的人当时很用力。
“影缝……”
苏砚轻声念出这两个字,心脏猛地一跳。
母亲的铜扣是“影”,这个是“缝”,合在一起刚好是“影缝”,难道这就是老周不肯多提的那个组织的标识?
她捏着铜扣,指尖能感觉到扣身传来的冰凉,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潮湿——
铜扣的边缘沾着点新鲜的泥土,不是巷子里的灰黑色干土,是带着点褐色的湿土,像是刚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
更让她在意的是,铜扣的“缝”字右下角,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污渍。
那污渍很小,只有指甲盖的一半大,颜色暗沉,苏砚用指尖蹭了蹭,发现污渍已经干透了,蹭不掉。她突然想起母亲笔记最后一页的那点暗红污渍,心里一紧——
两者的颜色太像了,都是那种不是血、却又比颜料更深的暗沉红色。
就在苏砚盯着污渍出神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暖意——
是那枚“缝”字扣在发烫。
和之前母亲的“影”字扣发烫不同,这次的暖意很淡,却像有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她的指尖。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不是从巷子里来的,也不是从外面传来的,像是直接在她的脑海里响起——
“别去面粉厂地下,有‘囚笼’……”
那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像是长时间没说话的人突然开口,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叹息。
苏砚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这个声音,和上次她接过陈瑶那枚珍珠发饰时听到的女人叹息声,一模一样!
是母亲的声音!
苏砚猛地抬头,看向巷口,风还在吹,枯叶还在转,巷子里依旧空荡荡的。
可那声音却像还在耳边盘旋,每一个字都清晰得仿佛母亲就站在她身边,轻声叮嘱。
她攥紧手里的“缝”字扣,指尖的暖意还在,那点暗红色的污渍似乎也变得更清晰了些。
“妈?”
苏砚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窄巷里回荡,很快就被风吹散了,没有任何回应。
她低头看着铜扣,心里满是疑问:
这枚“缝”字扣是谁留下的?
是那个帽人吗?他为什么要留下这枚扣子?
母亲的声音为什么会通过这枚扣子传来?
还有“面粉厂地下的囚笼”,那是什么地方?
和母亲的失踪有关吗?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来,苏砚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她蹲在巷子里,手里捏着那枚“缝”字扣,冰凉的铜扣似乎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她想起老周说的“别深查红衣的事,对你妈不好”,想起李警官提到的“你母亲当年在阁楼找东西”,想起陈瑶太奶奶照片里的红衣和珍珠发饰——
所有的线索,好像都绕着“影缝”和“母亲的失踪”在转,而现在,这枚“缝”字扣,又把线索指向了“面粉厂地下的囚笼”。
风越来越大,吹得巷口的杂草“沙沙”作响。
苏砚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把“缝”字扣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和母亲的“影”字扣隔着一层布,她能感觉到两枚扣子似乎都传来了一点微弱的暖意,像是在相互呼应。
她不能就这么回去。
苏砚咬了咬唇,心里有了决定。
那个帽人虽然消失了,但留下了这枚铜扣;
母亲的声音虽然模糊,但指明了“囚笼”的存在。
她得回去砚知堂,把这枚“缝”字扣和母亲的“影”字扣放在一起看看,说不定能发现更多线索。
还有老周,他肯定知道“囚笼”是什么,这次她一定要问清楚。
苏砚最后看了一眼巷尽头的砖墙,转身往巷口走。
阳光透过巷口的缝隙照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她的脚步很稳,手里攥着口袋里的铜扣,仿佛攥着一把打开谜团的钥匙。
只是她没注意到,在她转身的瞬间,巷尽头那堆破旧纸箱的后面,一片枯黄的爬山虎叶子轻轻动了一下,露出了半只沾着湿土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