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酒店窗帘缝隙时,林暖暖首先感觉到的是右手无名指上那个轻微的、陌生的重量。
她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花了三秒钟才确认:昨天不是梦。她结婚了,婚礼完成了,现在她是江太太——虽然这个称呼还需要时间适应。
身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江辰还在睡,侧躺着,脸半埋在枕头里,眼镜摘了放在床头柜上。晨光中,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子,头发有些凌乱,完全没有昨天在圣坛前那种一丝不苟的严谨感。
林暖暖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小心地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上,走到窗边。她轻轻拉开一点窗帘——
波士顿的清晨正在苏醒。查尔斯河面上泛着银灰色的光,远处的mIt穹顶在朝霞中变成剪影。街道很安静,偶尔有晨跑的人经过,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消散。
她看着这座生活了将近一年的城市。在这里,她从一个初来乍到、职业焦虑的新人,变成了能独立负责国际项目的设计师;在这里,她和江辰从恋人变成了夫妻;在这里,他们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虽然只是租的公寓。
而今天,他们要暂时离开这里,开始为期两周的蜜月旅行。冰岛——江辰选择的,因为“根据气候数据和景观多样性分析,五月是观测极光与体验极昼过渡期的最佳窗口”。
林暖暖嘴角浮起微笑。这就是江辰,连蜜月地点都要用数据分析来选择。但当她看到那些冰川、火山、地热温泉的照片时,不得不承认他的选择完美契合了她对“既壮阔又奇特”的想象。
“你醒了。”身后传来江辰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林暖暖转过身。江辰已经坐起来,摸索着戴上眼镜,然后看了眼手表:“五点四十七分,比计划醒来的时间早十三分钟。但考虑到昨晚的睡眠质量数据,这个偏差在可接受范围内。”
“你在睡梦中还在记录数据吗?”林暖暖走回床边坐下。
“不是记录,是自动监测。”江辰揉了揉眼睛,“我的生物钟有惯性。而且昨晚睡眠深度曲线显示,凌晨三点到四点间有轻微波动,可能因为……”
“因为昨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林暖暖接话。
江辰停顿了一下,然后点头:“这个解释符合数据变化模式。”
他伸手,手指轻轻拂过她脸颊。这个动作很自然,但林暖暖注意到,他的无名指上也多了那个银色的圆环。金属与他修长的手指很配,有种理性和承诺奇妙融合的感觉。
“你的戒指,”江辰说,“适应了吗?”
林暖暖转动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还有点不习惯,但我会习惯的。就像习惯你一样——花了四年时间,从觉得‘这人好难懂’到‘这人就这样,但我就爱他这样’。”
江辰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个表情在他脸上很珍贵,像云层裂开透出的一线阳光。
“我们的航班是下午两点,”他说,“但考虑到安检和值机时间,以及从酒店到机场的交通变量,我建议九点出发。这样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吃早餐、收拾行李、处理可能的突发情况。”
“突发情况?”林暖暖挑眉,“比如?”
“比如发现忘记带适配器,”江辰认真地说,“冰岛的电压是230伏,插座类型是c和F,和我们不同。我已经准备了三个转换器,但备份方案总是必要的。”
林暖暖忍不住笑出声:“江老师,我们是去度蜜月,不是去荒野求生。”
“蜜月也是旅行,旅行需要准备。”江辰已经下床,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完整的行程手册,按天分页,包含每个地点的经纬度、预计停留时间、气候数据、必备物品清单……”
林暖暖接过那本手工装订的册子。封面是深蓝色的硬卡纸,上面烫银写着“冰岛蜜月:数据与记忆的共生系统”。她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一张详细的时间线图,从今天离店开始,到两周后返程结束,每一个节点都标注了时间和注意事项。
第二页开始是每天的行程:雷克雅未克的城市探索,黄金圈的地质奇观,南岸的冰川徒步,东峡湾的小镇停留,最后在北部等待极光。每一页不仅有文字描述,还有江辰手绘的简单地图,用不同颜色标注了交通路线、景点位置、餐厅推荐。
“这是你什么时候做的?”林暖暖一页页翻着,声音有些发紧。
“过去三个月,利用碎片时间。”江辰说,语气平常得像在说“我吃了早餐”,“收集数据、对比攻略、优化路线。目标是最大化体验多样性,同时保证舒适度和安全性。”
林暖暖看着那些细致的笔记——有的地方用红笔标注“此处风大,需备防风外套”,有的地方用蓝笔写着“此咖啡馆好评率92%,暖暖喜欢的拿铁类型有供应”,甚至还有用铅笔轻轻写的“此处光线在下午三点最佳,适合拍照”。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已经穿戴整齐、连衬衫扣子都扣到最上面一颗的男人。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理性、严谨、一丝不苟。但在这本蜜月手册里,在他那些看似冰冷的数据和规划里,她读到了最滚烫的用心。
“江辰,”她轻声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爱人的方式,就像做科研——用最严谨的方法,研究如何让另一个人幸福。”
江辰推了推眼镜:“这个比喻……在逻辑上是成立的。爱虽然无法完全量化,但表达爱的方式可以系统化。而系统化的优点是可靠、可重复、可优化。”
“那你会优化对我的爱吗?”林暖暖问,眼里有笑意。
“已经在进行了。”江辰从文件夹里又抽出一张纸,“根据过去四年的交互数据,我建立了你的偏好模型。在规划这次旅行时,我输入了这些参数:你喜欢自然景观胜过城市建筑,偏爱安静的小镇而非热闹的旅游区,对奇特的地质现象有高度兴趣,且对温度变化敏感。行程已经针对这些参数进行了十七次迭代优化。”
林暖暖看着那张写满公式和图表的纸。那些符号和曲线她不完全懂,但她能看懂结论栏里的话:“最终方案平衡了景观多样性、舒适度与情感体验,预测满意度≥95%。”
“你连我的满意度都能预测?”她笑着摇头。
“是基于历史数据的合理推断。”江辰认真地说,“当然,系统总有误差。所以我也准备了b计划、c计划,以及……”
“以及‘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林暖暖接话。
江辰顿了顿,然后点头:“这是你教我的。有时候最优解不在预设的方案里,而在当下的感知和调整中。”
林暖暖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伸手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她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闻到衬衫上干净的洗衣液味道,还有属于江辰的那种独特的、理性而安定的气息。
“我爱你,”她说,“爱这个会为蜜月做十七次迭代优化的你。”
江辰的手臂轻轻环住她:“我也爱你。爱这个会接受我这种表达方式的你。”
他们在晨光中安静地相拥了一会儿。窗外的城市完全醒了,车流声隐约传来,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而他们即将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早餐是在酒店餐厅吃的。当侍者看到他们手上的戒指,微笑着说“恭喜”时,林暖暖还是有种不真实感。昨天之前,他们是未婚夫妻;今天之后,他们是夫妻。一个词的改变,承载着一生的承诺。
收拾行李时,江辰展现了他标志性的条理性。两个行李箱,物品按类别分装,每个收纳袋都有标签,重量均匀分布以便搬运。林暖暖则负责最后的检查——她的画具、相机、保暖衣物,还有那本江辰做的蜜月手册,被她小心地放在随身背包里。
九点整,出租车准时到达酒店门口。行李装车时,林暖暖回头看了眼酒店——他们在这里度过了婚礼前夜和婚礼当晚。房间里可能还留着婚纱的衣架,浴室里还有她用过的发夹,床头柜上可能有婚礼程序的残页。
“不舍得?”江辰问。
“有一点。”林暖暖承认,“这里是我们成为夫妻后的第一个住处。虽然只住了两晚,但有纪念意义。”
“数据已记录。”江辰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是他放那本记录书的位置,“房间号、入住日期、离店时间,都会成为我们婚姻数据库的初始条目。”
林暖暖笑了。这就是江辰式的浪漫——把感性的记忆,转化为理性的存档。
去机场的路上,她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波士顿街景。春天正盛,樱花开了,嫩绿的新叶在阳光下透明发亮。这座城市见证了他们从恋人到夫妻的转变,现在暂时告别,等他们回来时,将以新的身份重新开始在这里的生活。
“你在想什么?”江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在想,”林暖暖说,“大学刚开学时,我因为一分之差被调剂到物理系,觉得人生完蛋了。后来在报到点撞翻你的模型,觉得更完蛋了。那时候的我,绝对想不到四年后的今天,我会和那个‘可怕的冰山学长’结婚,一起坐车去机场度蜜月。”
江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当时的我,在模型被撞翻后的第一反应是计算修复所需时间。第二反应是分析肇事者的行进轨迹和速度,结论是‘此人对周围环境感知力不足,需加强空间意识’。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改变我此后所有的生命轨迹。”
“所以一分之差,不是错误,”林暖暖说,“是命中注定。”
“从概率学上讲,‘命中注定’是个不严谨的概念。”江辰推了推眼镜,“但从我们的数据来看,那确实是一个关键的分岔点。没有那个点,我们的人生轨迹可能永远平行。”
出租车驶入机场高速。远处的航站楼在阳光下闪着光,飞机一架架起落,划破湛蓝的天空。
“紧张吗?”林暖暖问,“第一次一起长途旅行。”
“我已经模拟过所有可能的情况。”江辰说,“从航班延误到行李丢失,从天气突变到健康问题。准备了相应的预案和物资。”
“我不是问预案,”林暖暖握住他的手,“我是问你,期待吗?”
江辰看着窗外掠过的路标,看着越来越近的机场,看着那些即将带他们去陌生国度的钢铁巨鸟。然后他转回头,看着林暖暖,眼神里有种罕见的、不加掩饰的明亮:
“数据显示,我的期待值达到四年来最高点。且这种期待,与‘未知’和‘与你共同体验’两个变量高度相关。”
林暖暖凑过去,在他嘴角轻轻一吻:“那就够了。”
出租车在出发层停下。江辰有条不紊地卸行李,核对证件,确认航班信息。林暖暖则站在那儿,深吸一口气——机场特有的、混合了空调、咖啡和远方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起点,她想。不仅是蜜月的起点,也是婚姻生活的起点。从今天起,他们将以夫妻的身份,一起探索世界,一起面对未知,一起收集属于两个人的、独一无二的数据点。
江辰走过来,一手推着行李箱,另一只手伸向她。
林暖暖把手放进他掌心。戒指相触,发出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准备好了吗?”江辰问。
林暖暖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里面倒映出的自己——穿着轻便的旅行装,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没有新娘妆,但眼睛明亮,笑容真实。
“准备好了。”她说,“去收集我们的蜜月数据吧,江老师。”
他们走进航站楼,融入熙攘的人群。玻璃门外,波士顿的春日阳光正好;玻璃门内,通往冰岛的航班正在等待。
而在他们紧握的手上,两枚简单的圆环,在机场的灯光下,闪着温柔而坚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