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的手指还捏着那张飘落的纸片,边缘被海风吹得微微卷起。她没有急着打开,只是把它按在手心,像是压住了一段不想轻易回忆的过去。沈倾寒站在她旁边,目光落在她紧绷的手背上,忽然伸手,轻轻覆了上去。
“现在先不查。”江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力量,“先把眼前的事做完。”
江晚抬头看她。晨光从海平面一点点爬上来,照在沈倾寒脸上,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她点了点头,松开手指,任那张纸被风卷走,飞向远处翻滚的浪花。
两人沿着海岸走了将近二十分钟,脚下的沙地从湿硬变得松软,最后停在一处背风的小海湾。这里没有栈桥,也没有人来过的样子,只有几块被潮水冲上来的破旧木头横在沙滩上,像被遗忘的标记。
江晚脱下外套,搭在一块石头上。她解开衣扣,露出肩背。那片皮肤早已愈合,曾经的伤疤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留下浅浅的纹路,像一道被时间抚平的裂痕。
沈倾寒从随身的皮囊里拿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另一只手端着一只陶碗,里面盛着暗红色的液体——是朱砂和血混合而成的,用的是苗疆的秘方,能渗进皮肤却不溃烂。
她蹲下来,指尖轻轻划过江晚的后背,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什么。
“会有点疼。”她说。
“我知道。”江晚闭着眼,呼吸平稳。
第一针落下时,江晚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但她没出声。沈倾寒的手稳得像铁铸的一样,一针一针,顺着预定的纹路刺下去。图案一开始模糊,慢慢显出一朵双生花的模样——两朵花根连着根,花瓣交错,一朵向上盛开,一朵倒挂着生长,像命运互为镜像。
每扎下一针,沈倾寒就低声说一句:“这一世,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过去。”
“不会再让你跪着求活。”
“不会再让你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江晚的手指慢慢攥紧,指甲陷进沙子里。疼痛顺着神经蔓延,但她始终挺直脊背,像在接受一场必须完成的仪式。
最后一针落下,沈倾寒放下银针,用布巾蘸了点清水,轻轻擦去图腾边上的血迹。那朵花已经完整呈现,颜色由鲜红转为深褐,像是融进了血肉里。她盯着那纹路,瞳孔微微一缩,呼吸有片刻的紊乱。
幻觉又来了。
冰冷的墙,闪着光的注射器,铁床上的束缚带……她猛地闭眼,指甲掐进掌心。
“看着我。”江晚转过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坚定。
沈倾寒睁开眼,对上她的脸。阳光落在江晚眉梢,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像一盏不会熄灭的灯。
“你是真的。”沈倾寒喃喃道,“你在这里。”
江晚没说话,只是拿起放在石头上的匕首。刀刃在晨光下闪着冷光。她握住沈倾寒的左手,把刀尖抵在她锁骨下方。
“轮到我了。”
沈倾寒想躲,却被她牢牢按住。“说好了要一起的。”江晚盯着她,“没有谁替谁承担这一说。”
刀锋划下。
血珠顺着锁骨凹处滑落,滴在沙地上。江婉手很稳,按照早就记熟的纹路,一刀一笔,刻出和自己背上对称的双生花。沈倾寒咬紧牙关,额角渗出冷汗,却没有挣扎。
“疼吗?”江晚问。
“不重要。”沈倾寒声音有些哑,“只要是你要刻的。”
最后一笔完成,江晚扔开匕首,抓起沈倾寒的手,两人掌心相对。她用刀尖在各自手掌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滴落在湿润的沙地上。
当两滴血碰到一起的瞬间,竟没有散开,而是缓缓凝聚,形成一朵小小的花,花瓣清晰,根系相连,就像沙地上开出的第一朵命中注定的花。
沈倾寒的呼吸渐渐平稳,眼底最后一点血丝也褪去了。她低头看着那朵血花,忽然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而是发自内心的释然。
“以前我觉得,活着就是为了毁掉他们。”她望着江晚,“现在我知道,我是为了和你一起,走过很多很多年。”
江晚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她锁骨上的伤口,指尖沾了血,又抹在自己背上的图腾上。两个印记隔着空气呼应,仿佛血脉重新接通。
海风拂过,带着咸涩的气息。远处,一只海鸥俯冲而下,叼起一片金属碎片飞向天空。那碎片呈倒三角形,边缘焦黑,像是从某场爆炸中幸存下来的信物。
江晚望着天空,轻声说:“她们以为结束了。”
“那就让她们继续这么想。”沈倾寒靠上她的肩,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我们只管往前走。”
江晚转过身,双手捧住她的脸。她们额头相抵,呼吸交织。没有誓言,没有承诺,但彼此的存在,就是最终的约定。
然后,江晚吻了她。
风在耳边呼啸,海浪拍打着岸边,朝阳彻底跃出海面,将整片海湾染成金红色。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沈倾寒的手慢慢滑进江晚的发间,指尖微微发抖。她终于不再害怕失去,也不再恐惧未来。那些曾把她撕碎的夜晚,那些让她尖叫着醒来的记忆,此刻都被挡在了这道身影之外。
江晚退开半寸,唇上还沾着血。她看着沈倾寒的眼睛,忽然笑了。
“你说,要是哪天我也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沈倾寒的回答毫不犹豫。
“我就把这个世界烧干净,然后进去找你。”
话音刚落,江晚眼角微微一动,正要开口,远处海面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金属断裂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海平线上,一艘废弃的货轮正在缓缓倾斜,船身裂开一道缝,黑烟从内部升起。不是爆炸,也不是撞击,更像是某种系统从内部崩塌。
沈倾寒眯起眼。
“游轮残骸。”她说,“自燃了。”
江晚没动,只是盯着那艘船。片刻后,她弯腰捡起那把遗落的匕首,甩手掷出。
刀身旋转着飞出几十米,精准地钉进一块半埋在沙里的钢板,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她走过去,蹲下,用手拂去表面的沙。
下面露出一角锈迹斑斑的铭牌,还能辨认出几个字:“极光计划·实验舱b7”。
沈倾寒走到她身后,静静地看着那行字。
江晚伸手抠住铭牌边缘,用力一扯。
铁皮撕裂的声音刺耳响起。
她将铭牌举到眼前,阳光透过锈蚀的小孔,在她掌心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