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的门在身后“咔”地一声关上,江晚抱着一个银灰色的盒子走上原告席。盒子边角有些磕碰的痕迹,像是从废墟里翻出来后根本没来得及擦干净。
她把盒子轻轻放在桌上,手指搭在锁扣上,却没有急着打开。
旁听席早已坐满,记者们举着录音笔,镜头全都对准了被告席。陆曼坐在那里,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套装,头发一丝不乱,唇色淡淡的,却依旧挂着那种熟悉的、仿佛带着悲悯的微笑。
法官敲了下法槌,宣布庭审继续。
江晚抬起头,目光投向证人席的方向。
沈倾寒正一步步走过来。
她今天没有穿病号服,也没有披风衣,而是穿了一件黑色立领长外套,扣子一直系到下巴下面。步伐很稳,进门前还顿了一下,悄悄把左手腕的袖口往下拉了半寸——刚好遮住绷带边缘渗出的一点暗红。
她在证人席坐下,右手平放在膝盖上,左手缓缓解开了袖扣。
整个法庭瞬间安静了一瞬。
对方律师站起来,语气故作温和:“沈小姐,你目前的精神状态是否稳定?有没有在服用抗幻觉类药物?”
“我清醒。”沈倾寒看着他,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清醒。”
法官轻敲法槌,示意控方开始举证。
江晚低头,用拇指按下盒子上的指纹锁。“咔哒”一声,盖子弹开。
她先拿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片,边缘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字迹模糊,但还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关键词:“x-7型神经毒素”“剂量0.3ml”“实验对象:S.q.”
“这是从化工厂地下三层混凝土夹层中提取的笔记本残页。”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纸张和墨水成分经过三家权威机构鉴定,确认来自被告办公室专用记录本。酸液腐蚀痕迹也与现场发现的废弃试剂瓶残留物完全吻合。”
她放下第一份证据,又取出一支U盘。
“这是王浩偷税案封存档案中的同步录音,时间是三年前七月十一日晚上十一点十七分。”她说着,将U盘插入播放设备,“录音中,陆曼亲口指示实验室负责人——‘加大S.q.的致幻剂配比,让她彻底忘记姐姐死前说了什么’。”
按下播放键。
音响传出一道低沉的女声:“……别心软。她要是想起来,我们就全完了。”
陆曼坐在被告席上,指尖轻轻摩挲桌沿,嘴角那抹笑纹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否认。
江晚继续出示第三份证据——一份dNA报告和血液检测图谱。
“这是从沈倾寒体内提取的违禁药物代谢物,与医院购药系统中陆曼签字批准采购的记录完全匹配。”她一字一句地说,“二十三种神经类药物,连续注射长达三年。”
法官翻看着材料,眉头微皱。
对方律师终于站起身,语气咄咄逼人:“这些证据来源不明,极可能存在篡改!更重要的是——”他转向沈倾寒,“这位证人长期接受精神治疗,她的记忆真的可靠吗?她所陈述的一切,会不会只是妄想症患者的幻想?”
沈倾寒抬起了头。
她没有看律师,而是直直地盯着陆曼。
“你让我忘了姐姐临死前说的话。”她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可我记得每一针扎进皮肤的感觉。记得每次发作时,眼前裂开的黑线像蛛网一样爬满墙壁。记得你说过——‘疼就对了,疼才能听话’。”
说着,她慢慢卷起左臂的袖子,露出缠绕的绷带。
“这里,”她指着腕内侧,“是你第三次注射混合剂的地方。伤口溃烂了七天,你说不能包扎,要让身体记住背叛的代价。”
她从怀里掏出三份医学鉴定书,依次摆在证人台上。
“北大附属医院、仁和司法鉴定中心、国际神经药理学会联合认证:我体内检出的药物组合,全球仅有两处合法使用记录。一处在军事研究基地,另一处在你名下的‘康宁疗养院’。”
律师的脸色变了。
法官示意书记员收下证据。
陪审团开始低声议论,有人频频点头。
就在这时,陆曼终于动了。她侧身对辩护律师耳语几句,那人立刻起身,向法官递出一份文件。
“法官大人,我们掌握新证据,足以推翻全部指控!”
全场瞬间安静。
大屏幕亮起。
画面中,江晚站在一间老旧公寓里,手里拿着一支口红,正用力涂抹在一张纸上。镜头拉近,纸上写着“我自愿离婚”几个字,边缘已被染成暗红色,像血。
背景传来女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我不想活了……都是假的……我只是想报复他……”
旁听席一片骚动,记者们疯狂记录,镜头齐刷刷转向原告席。
江晚仍坐着,手指搭在空盒子边缘,指节上的旧疤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痕迹。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解释,只是用拇指轻轻抚过那道伤。
而沈倾寒,忽然有了动作。
她右手按在唇边,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左手指尖缓缓移向颈侧,贴住动脉位置。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刚才冷静的模样,而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深处苏醒。
陆曼看着屏幕,嘴角终于扬起一丝笑意。
“现在,”她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整个法庭,“谁才是伪造证据的人?”
法官举起法槌,准备宣布休庭。
就在这时——
投影仪接口处闪过一道极细的光纹,快得几乎没人察觉。
屏幕上的画面突然抖了一下。
不是黑屏,也不是卡顿。
而是江晚涂口红的动作,出现了半秒的重影——
前一帧,她确实在写字;
下一帧,她的手却停在半空,眼神清明,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一句话。
可原视频里,根本没有这段口型。
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除了沈倾寒。
她指尖仍贴着颈动脉,呼吸变得极轻。
而江晚,终于抬起头,看向大屏幕,目光平静,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陆曼的笑容僵住了半秒。
她转头看向技术人员,对方也正盯着屏幕,满脸困惑。
“重播刚才那段。”法官下令。
技术员操作遥控器。
画面倒回,再次播放。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
江晚确实拿着口红,可她的嘴型分明在说:“证据已经备份,别怕。”
可原录音里,只有哭声。
没有这句话。
“这不可能。”陆曼低声喃喃。
她的律师猛地站起:“视频被篡改!我们要求终止审理!”
“我没有动设备!”技术员慌张摇头,“信号源是原始存储卡,不可能出现额外内容!”
法官皱眉,看向控方。
江晚这才站起身:“法官,我请求补充一项说明。”
“准许。”
她走到屏幕前,指着那一帧重影。
“这段视频确实是真实的拍摄片段。但我从未哭着说出那些话。那是后期合成的音频。”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真正发生的是——那天晚上,我在伪造离婚协议的同时,也在收集证据。我录下了自己说话的声音,作为未来某一天的验证密钥。”
她看向陆曼,目光如刀:“您知道为什么我能预判您会用这段视频吗?”
陆曼沉默。
“因为您太相信‘真相可以被制造’了。”江晚轻声说,“可有些东西,改不了。比如心跳频率,比如肌肉运动轨迹,比如——人在说谎时,眼皮跳动的节奏。”
她说完,退回原告席,再不多言。
法庭陷入短暂的沉默。
陪审团成员交换着眼神,有人低头翻笔记。
就在法官准备宣布休庭评议时,陆曼突然站了起来。
“等等。”她声音有些发颤。
她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支U盘,手微微抖着。
“还有……还有一段视频。”她死死盯着江晚,“这次,是真的。”
屏幕再次亮起。
画面切换到一间病房,是夜间的监控视角。
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孩,面容苍白,手臂插着输液管。
是沈清。
她微微睁眼,嘴唇蠕动,似乎在说什么。
镜头缓缓拉近。
她的口型清晰可见。
陆曼站在床边,俯身靠近。
沈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几个字。
屏幕下方打出了字幕:
“我知道……是你下的药……你的香水味……我一直记得……”
陆曼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猛地拔掉U盘。
可那一帧画面,已经深深印进了每个人的眼里。
沈倾寒的手从颈侧滑落,指尖微微发抖。
她第一次,没能控制住情绪。
眼泪无声滑下,落在证人席的木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