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的手轻轻贴在那扇半开的检修门边缘,铁皮上的锈迹蹭到了她的指尖,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印子。沈倾寒站在她身后,呼吸很轻,却带着一丝急促。她锁骨处的纹身还在发烫,像一块被埋进皮肤里的火炭。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江晚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问“你还好吗”,也没有伸手去扶。她知道沈倾寒不需要这些。但她记下了——就在刚才,在排水管的尽头,沈倾寒明明已经听出了姐姐怀表的声音,却在她低声提醒后,迟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这在过去,从没发生过。
她们顺着门缝透出的风往前走,通道越来越窄,墙面上开始出现一些斑驳的刻痕,像是有人用指甲一下下抠出来的。江晚放慢脚步,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图案上:一朵扭曲的双生花,根系缠成一个圈。这个图案,她曾在U盘文件夹的角落见过一模一样的一张图。
她没提。
直到走出地下,天光刺进眼睛,雨已经停了。接应车停在三百米外的废弃泵站旁。江晚接过防电磁箱,正要递出去,忽然改了主意,转身塞进了自己的背包。
“不去总部?”副驾驶的人问。
“换路线。”江晚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去西南。”
沈倾寒靠在后座,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上的绷带。车子驶出城区后,她睁开眼,声音很轻:“你发现了?”
江晚没看她,只说:“昨晚你说梦话,提到了‘第一次共鸣’的地方。”
沈倾寒沉默了几秒,“我说什么了?”
“你说‘铜铃响了’。”江晚顿了顿,“然后停了很久,才补了一句……‘江晚在哭’。”
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导航换了三次路线,最终指向边境深处的一片无人区。
飞机降落在临时跑道时,天刚亮。远处山脊裹在雾气里,像一条沉睡的龙。她们徒步走进山谷,脚下的石板路早已断裂,缝隙中长满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红得深沉,几乎发黑。
沈倾寒的脚步越来越慢。
到了石阵入口,她突然停下,甩开江晚伸来的手,独自朝中央走去。步伐很稳,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地面塌陷得毫无预兆。
江晚几乎是本能地跳了下去。
她落地时侧身翻滚,左臂狠狠撞上凸起的岩石,衣服撕裂,血立刻渗了出来。沈倾寒被她压在身下,毫发无伤。
头顶,一串青铜铜铃悬在墓道上方,此刻正轻轻震动,发出低低的嗡鸣。那声音不大,却直钻脑仁,仿佛是从骨头里冒出来的。
岩壁上渐渐浮现出画面。
两朵花,一黑一白,根系紧紧相连。黑花开时,白花枯萎;白花开时,黑花凋零。只有当它们同时绽放,藤蔓才会顺着血脉攀爬,缠绕成一座桥。
最后一幕定格:一人跪在地上,捧起另一人的脸,唇几乎相触,画面骤然炸开成无数光点。
空中浮现出一行苗文,一闪而逝。
沈倾寒盯着那行字,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念出来。
江晚抬起流血的手,在石壁上抹了一道。血迹滑落的瞬间,铜铃停止了震动。
“它认你。”江晚喘了口气,想站起来,却被石头硌得闷哼一声。
沈倾寒终于动了。她伸手扶住江晚的手肘,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她的掌心滚烫,指尖却冰凉。
“我不需要治疗。”她说,声音沙哑,“我能撑住。”
江晚没反驳。她只是解开外套,从内袋掏出一支记录笔,翻开随身带的小本子,开始写。
“三月七日,凌晨两点,沈倾寒使用血契能力干扰杀手神经传导,持续四十七秒。”
“三月六日,十九点十八分,远程唤醒离心机系统,脑电波异常。”
“三月五日……”
她一条条往下写,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沈倾寒看着她写完,忽然开口:“你在记什么?”
“算账。”江晚合上本子,抬头直视她,“你用了十一次高负荷血契,每次之后都有三到五小时的记忆模糊。上次忘记接头暗号,不是偶然。”
“那又怎样?”沈倾寒冷笑,“只要能护住你,失忆也好,疯掉也罢,我都准备好了。”
江晚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沈倾寒皱眉。
“那你告诉我,”江晚声音不高,却像刀子刮过石头,“去年冬天,我们在码头躲追杀,你发烧到四十度,是谁背你走完最后两公里?”
沈倾寒没答。
“是你自己。”江晚松开手,“你记得吗?”
沈倾寒眼神闪了一下。
“你不记得了。”江晚轻声说,“你连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都不记得了。”
沈倾寒别过脸,手指死死攥住衣角。
江晚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让视线与她平齐。
“你说我是你的镇定剂。”她握住沈倾寒的手,贴在自己胸口,“那现在,让我做你的药。”
沈倾寒喉咙动了动。
江晚不等她回应,拉着她往石阵深处走。花越来越多,脚下软绵绵的,像踩在云上。她找到一块平坦的石头,用力把沈倾寒按坐下。
“听好。”江晚蹲在她面前,一根根掰开她紧握的拳头,“以后每用一次血契,你就得抱我一次,叫我名字一次,再讲一段我们的事。”
沈倾寒盯着她,眼里有挣扎,也有痛。
“这规矩,你认不认?”江晚问。
沈倾寒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抚过江晚眼角——那里有一道极淡的旧疤,是小时候摔玻璃留下的。她的动作很轻,像怕惊走什么。
“十倍。”她沙哑地说,“够不够?”
江晚没笑,也没点头。她只是缓缓靠过去,在沈倾寒耳边轻声说:“明天早上,你要先叫我三声‘晚晚’,然后再吃药。”
沈倾寒闭上眼,肩膀一点点放松下来。
江晚把她轻轻推倒在花丛里。彼岸花的花瓣又软又凉,沾在发间。她俯身,吻去沈倾寒眼角渗出的一滴血泪。
沈倾寒的手慢慢抬起来,环住她的腰,像溺水的人终于抱住了一块浮木。
远处山雾升起,遮住了半边天空。
江晚靠着她坐下,从包里拿出急救纱布,一圈圈缠上左臂。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不深。
沈倾寒靠在她肩上,呼吸渐渐平稳。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东西——是从铜铃上掉下来的碎片,倒三角形,边缘锋利。
她捏着它,指腹来回摩挲。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江晚忽然问。
沈倾寒嗯了一声,“b7码头,你穿着灰裙子,拎着一只破箱子。”
“你说我看起来不像能活过今晚的人。”
“我错了。”沈倾寒低声说,“你活得比谁都久。”
江晚笑了笑,没说话。
沈倾寒转过头,看着她耳侧垂落的一缕黑发,忽然说:“下次我再忘事……你就这样提醒我。”
“嗯。”
“别让我一个人走。”
“不会的。”
她们就这样坐着,谁都没动。风穿过石阵,吹起花瓣,一片落在沈倾寒的膝盖上。
她低头看着那片花,嘴唇微动,像是在默念什么。
江晚感觉到她的体温在下降,不再那么烫人。她悄悄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脸。
沈倾寒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心跳很稳。
江晚轻轻环住她,望向远处升起的薄雾。
沈倾寒的手始终没放开那枚铜铃碎片,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