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里把要说的话翻来覆去盘算了无数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不断的看着时间——距离凌晨12点差5分钟。
心口像压着块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慌,我起身走到卫生间,掬起一捧凉水拍在脸上,刺骨的凉意没能驱散眼底的疲惫,反而让太阳穴的胀痛更清晰了些。
对着镜子,我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正常的表情,可镜中人脸色蜡黄,眼下挂着乌青,眼底的慌乱藏都藏不住,那点自欺欺人的掩饰,显得格外可笑。
多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慢下来,再慢一点,让我能多攒点勇气,多找个像样的理由,可越临近那个时刻,流逝得越快,快得让我手心直冒冷汗。
凌晨12点28分,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门锁的轻响。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却又在她推门进来的瞬间,僵硬地低下了头。
静静刚跨进房间,带着一身深夜的寒气,目光扫过我,原本略带倦意的眼神瞬间绷紧,她快步走到我面前,声音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担心:“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是啊,整整一天,我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脑子里全是那些越滚越大的债务和无法收场的绝望,翻来覆去的胡思乱想耗尽了我所有力气,脑袋晕乎乎的,像灌了铅,仅凭洗一把脸,怎么可能遮掩住这满身的狼狈与颓唐。
“我、我没事。”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断断续续,带着心虚的颤抖,还有那份藏不住的自卑与愧疚,缠得我舌头打了结。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的膝盖,生怕从她眼里看到哪怕一丝失望。
“什么?你说什么?”静静凑近了些,眉头拧得更紧,语气里的着急又重了几分,“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看看?”
这一连串的发问,像小锤子敲在我心上,让我越发无地自容。
我用力咳了一声,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强迫自己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真没事,你累了一天了,快去洗漱休息吧。”
“哎呀!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下!”静静跺了跺脚,伸手想探我的额头,我却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添了几分委屈,却还是坚持道:“不行,你脸色太难看了,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我急忙摆手,声音急促得有些尖锐,看着她满眼的担忧,愧疚像潮水般将我淹没,几乎要喘不过气,“我真的没事,就是……就是心情不好而已。”
“心情不好?”静静盯着我,眼神里满是探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跟我说啊。”
“没什么,你别管了,先去洗漱。”我催促着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逃避,我怕再多说一句,那些压在心底的秘密就会忍不住倾泻而出,将她也拖进这无边的黑暗里。
静静看着我紧绷的侧脸,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拿起洗漱用品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水流的声音传来,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我再次在心里捋了捋那些话,那些憋了三年的秘密,那些让我抬不起头的债务,每想一次,心脏就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发麻。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我不能再瞒着她了。
等静静洗漱完回来,我深吸一口气,靠在床头,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指节都泛了白。我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抬眼看向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将一切缓缓道来。
从妈妈去世后,我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绝望,那种对未来看不到一丝光亮的迷茫,再到后来如何染上赌博的恶习,如何一步步陷入泥潭,如何看着债务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如今,再也无法隐瞒。我有意无意地强调着那些孤苦伶仃的日子,像是在为自己的堕落找借口,又像是在奢求一丝微不足道的原谅。
静静就坐在我身边,安安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我不敢看她的表情,只能盯着天花板,任由那些不堪的过往从嘴里流淌出来,每说一句,就觉得自己又肮脏了一分。
讲着讲着,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眼眶已经微微湿润,晶莹的泪珠在睫毛上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当我说出“这几年,一共欠了二十多万”时,空气仿佛凝固了。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静静压抑的抽气声。
我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她,只见眼泪已经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砸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的脸上,是我最害怕看到的愤怒,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咬着唇,一个字也没说。
“静静,对不起……”我带着满心的愧疚,声音嘶哑地安慰着,“我知道错了,我不该……”
后面的话,我实在说不下去了。她没有看我,也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擦了擦眼泪,转过身,背对着我躺下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愧疚、自责、绝望,交织在一起,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拿起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起身轻轻带上房门,走到了楼顶。
寒冬腊月的深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刺骨的冷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衫,钻进骨子里。气温怕是有零下十摄氏度,我却浑然不觉,只是麻木地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任由寒风裹挟着寒意将我包裹。
打火机“咔哒”一声响,火苗在风中摇曳,点燃了香烟,辛辣的烟雾呛得我咳嗽不止,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烟雾缭绕中,眼前全是静静失望的眼神和流泪的模样。不知不觉,烟盒空了,手指冻得僵硬,浑身也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实在忍受不住了,我才缓缓站起身,拖着僵硬的身体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点微光,隐隐约约能看到静静躺在床上的身影,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也不敢去确认,只是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地爬上床,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躺下,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又轻又平稳,生怕惊扰到她。
我毫无睡意,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回放着今晚的点点滴滴,回放着这三年来的荒唐与痛苦,翻来覆去,只剩无尽的悔恨。
天微微亮的时候,大概是清晨六点多,窗外泛起了鱼肚白。我悄悄起身,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将房间门的钥匙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最后看了一眼静静熟睡(或许并未熟睡)的身影,眼眶一热,强忍着眼泪,悄无声息地带上了房门,走进了清晨的寒风里。
坐上回家的大巴车,车窗外的风景缓缓后退,像那些无法回头的过往。我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与静静的微信对话框,敲下那三个字,又删了,反复几次,最终还是咬着牙发送了出去——“我们分手吧。”发送成功的那一刻,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冰冷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