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还在不停地响着，亲戚们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我都选择了无视。不知道坐了多久，太阳渐渐西斜，广场上的人也少了一些。后爸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这已经是他第N+1个电话了。我看着屏幕，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你到底在干什么？！”电话那头，后爸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和质问，“催收都把短信发到我手机上了，你一共欠了多少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握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咽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我把自己从几年前开始接触彩票，后来又染上网赌，一步步陷进去，欠下巨额债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从最开始的小打小闹，到后来的孤注一掷，从最初的几千块，到后来的几十万，每说一句，都像是在揭开自己的伤疤，鲜血淋漓。
我以为后爸会骂我，甚至会跟我断绝关系，可电话那头，他只是沉默着，偶尔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说了十几分钟，我才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完，电话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在哪？”过了好一会儿，后爸才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我在徐家庄。”“给我发个位置，我过去找你。”后爸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挂了电话，我打开微信，把徐家庄的定位发给了他。背上那个装满poS机的背包，我慢慢地往徐家庄走去，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阳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显得格外孤单。
回到徐家庄，我没有直接回出租屋，而是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瞎转悠。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后爸来了会怎么说我，一会儿想着亲戚们会怎么指责我，一会儿又想着那些债务该怎么还。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了F字号彩票站门口。
彩票站里灯火通明，挤满了人，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草味和汗味。大部分人都围在高频彩“快乐十分”的走势图钱前，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嘴里不停地讨论着：“刚才那个号开了，早知道我就多买几注了！”“下一期肯定是中，我感觉很准！”“再买一把，这把一定能中！”
看着眼前的场景，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没沾上网赌之前的日子。那时候，我也天天泡在彩票站里，抱着一夜暴富的幻想，可到头来，不仅输了好多钱，还染上了更可怕的网赌，一步步走向了深渊。
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了下来。彩民们依旧在热血沸腾地讨论着号码，有人因为中了几十块钱而欢呼雀跃，有人因为输了钱而唉声叹气。我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
那时的我既想让时间过得快一点，早点见到后爸，早点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来说，早点结束这种煎熬；又想让时间过得慢一点，让我多一点时间准备，多推演一下坦白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亲戚们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看不起我？
可我心里很清楚，无论我怎么推演，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妈留下的那笔钱，终究是要用来还债的。那是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如今却要因为我的过错而付诸东流，一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期间，还有亲戚给我打电话，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还是选择了无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等后爸来了，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时间去处理。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太阳渐渐落下，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橘红色。快到下午五点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是后爸打来的。“我到村口了，你在哪？”
“我马上过来。”
我起身走出彩票站，朝着村口走去。村口人来人往，有放学回家的孩子，有下班回来的打工族，还有骑着电动车赶路的路人。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后爸的身影，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神里充满了焦虑。
我快步走过去，叫了一声：“爸。”后爸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由于路上人多，不方便说话，我带着他来到了我之前住过的一家小旅馆，开了一间房。
进了房间，后爸重重地坐在了床边。他看着我，沉默了几分钟，才开口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知道20万是多少钱吗？那是普通人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积蓄！现在就是把你妈留给你的那十万多点全部拿出来给你还债，也不够呀！这可怎么办？你这不是要我老命嘛！”
后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失望，比骂我打我更让我难受。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喉咙哽咽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爸，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有什么用？钱从哪里来？”后爸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你今天真是把我吓到了，我班都不上了，赶紧请假过来找你，都没敢给你王阿姨说实话，怕她担心。”
我听着后爸的话，心里更加愧疚了。后爸虽然不是我的亲爸，但自从我妈走后，他一直对我也还算可以，可我却这么不争气。
“爸，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也就跟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坦白了吧。”我抬起头，看着后爸，鼓起勇气说道。
“你说，还有什么事？”后爸皱了皱眉。
“其实，我妈当时留了25万多。”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知道的那10万，是你来了之后，和我妈一起攒下的共同财产。另外还有15万，是你没来之前，我妈让小姨一直帮忙保管着的。”
后爸听到后愣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还有这事？看来你们都把我当外人了呀！”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唉，算了算了，反正都是你妈留给你的，我也不争。你爸我把钱看得很淡，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既然这些钱够给你还债，那就全部取出来给你还账吧！我也不说你什么了，以后你自己的路自己走，我能帮就帮一点，帮不了你也别怨我，都是你自己作的，你自己受着去吧！”
“嗯，我知道了。”我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你知道个屁！”后爸白了我一眼，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算了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也没用。你也20好几的人了，我毕竟不是你亲爸，也不能打你骂你。明天早上跟我回家，到时候你姨你舅他们说你骂你，我可管不了。你态度放端正点，好好跟他们认错，有你妈这个钱在，他们也不可能不管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很清楚，回到家之后，等待我的肯定是一场狂风暴雨。小姨一直最疼我妈，也最疼我，她知道我把我妈留下的钱都用来还债，肯定会很伤心；小舅脾气火爆，说不定会当场骂我甚至打我；姑姑他们也会对我指指点点……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头皮发麻。
到了晚上七点，后爸站起来说：“走，吃饭去。”我们走出小旅馆，在附近找了一家川菜馆。服务员拿来菜单，后爸接过菜单，一口气点了三个菜：回锅肉、麻婆豆腐、鱼香肉丝。我看着他还想继续往下点，连忙说道：“爸，三个菜够了，我也不饿。”
后爸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有你输的那20多万，还缺吃饭的钱？”说完，他又点了一个水煮鱼，这才把菜单还给服务员。接着，他又对服务员说：“给我来一瓶七两半的白酒，再给我儿子来两瓶啤酒。”
菜很快就上齐了，满满一桌子，香气扑鼻。可我却没什么胃口，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米饭。后爸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抿了一口，又给我倒了一杯啤酒：“喝点酒吧，解解愁。”
我端起酒杯，和后爸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啤酒的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里的酸楚。我们爷俩没有过多的言语，就这么安静地吃着饭，喝着酒。偶尔，后爸会叹一口气，我则低着头，不敢看他。
吃完饭，我们回到了小旅馆。我坐在椅子上，拿出烟，点燃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我看到后爸拿出手机，挨个给亲戚们打电话，告诉他们我明天会回家，让他们别着急。
我听着后爸在电话里耐心地安抚着亲戚们，心里更加愧疚了。都是因为我，才让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我操心受累，还要替我向亲戚们解释。
挂了电话，后爸坐在床边，揉了揉眉心，显得格外疲惫。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我抽烟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我知道，这是暴风雨的前夜，明天，当我回到家，面对所有亲戚的质问和指责时，才是真正的考验。而我，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自己犯下的错，去承担自己该承担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