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台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后宫。
坤宁宫请安的时辰还未到,嫔妃们已按位份高低肃坐两侧,低声议论着听闻,却无人敢高声言语。
沈清晏端坐于上首,正听着书砚捧着册子,宣读六局呈报的宫中用度。
一切仿佛与往日的请安一般无二,只是没有几个人能真的静心听得进去。
忽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书砚拿着册子退到后侧,便见崔来喜手持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进来。
这阵仗,嫔妃们都不由得转头望去,连沈清晏也微微伸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崔来喜行至殿中,面向皇后,深深行了一揖,“奴才奉皇上口谕,前来传旨。”
众人交换着疑惑的眼神,想起昨日的消息,贤妃心下一沉。
唯有沈清晏仍淡然自若,只微微颔首,“崔公公请宣。”
崔来喜展开卷轴,朗声宣诵,“婕妤赵氏,素娴仪静,柔顺表质,近遭毒害,痛失子嗣。故特加恩眷,晋封为从三品昭仪,待修养好后,即刻搬入颐华宫主殿,以示抚慰。钦此。”
旨意宣毕,众人面面相觑。
皇上并没有多加掩饰,昨日那个未能见天日的“皇嗣”之惨剧,而是直白地将“毒害”二字搬上了台面,这是要敲打她们吗?
虽说赵玉儿被害失子还冤屈禁足,晋封补偿一二未尝不可。
可那毕竟是九嫔之首的昭仪之位,且并没有剥夺她原有的封号。
现在赵玉儿不仅仅是宫中唯一一个有封号的嫔妃,而且还爬到了嫔位,距离妃位仅一步之遥。
若是有宠,等身子休养好了,还愁不能再度有喜、更进一步吗?
殿内的沉寂,只持续了一瞬,随即便被一阵议论纷纷所打破。
这份补偿,太重了,重得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柳清卿嘴角那抹温婉笑意登时便僵住了,捏着帕子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她膝下育有三皇子,在嫔妃中资历最深,就算当年在王府里,她也是和沈清晏前后脚进门的侧妃,如今也只是贤妃之位。
她一向以宽和示人,此刻却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可昭仪之位仅居妃位之下,如今竟给了一个入宫不过几个月、也未能生下子嗣的商户女?
甚至还未到妃位,便成了一宫主位……
那颐华宫虽规模不是最宏伟的,可胜在修葺精良,处处可见匠心。
就连贵妃当初都曾要了那宫殿几次,都被皇上以“长乐宫更宏大华丽”为由给搪塞回去了。
如今却…皇上这究竟是何意?
苏月窈挑了挑眉,她此时倒是比贤妃略显淡定。
毕竟自己是一人之下的贵妃,膝下已儿女双全,赵玉儿又刚被药伤身小产,等她有幸得上天眷顾诞下龙胎,勉强爬上妃位,再等她的孩子长大,早就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到了那时,前头有皇后已成家的大皇子,她的二皇子也大了,再不济还有贤妃的儿子,储君之位绝不可能落到她腹中之子的头上。
赵玉儿此时爬得越高,到了那日便死得越惨。
既如此,只要赵玉儿不挡着自己的父兄,和自己儿子的路,任她蹦跶几日又何妨?
只是那宫殿她本就喜欢得紧,如此便成了赵玉儿的,确实让她心里有些不舒坦……罢了。
此刻她只端起茶饮了一口,望向上首淡然自若的皇后,又瞥了一眼身旁看不清神色的贤妃,眼中浮现一丝耐人寻味的玩味。
林望舒倒是没有多震惊,虽说赵玉儿一下子晋升到了她的前头,可她并不在意这个。
再说了她爹跟她保证过了,她不会受什么委屈的,那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再说了,赵玉儿被人陷害还失去了孩子,现在该得多伤心啊。
她昨儿个听到消息便急得不行,等赵玉儿身子好些了,定得探望一下陪她好好说说话。
竹云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与赵玉儿入宫时间差不了多少,身份也差不多低微,本身可以抱团取暖的。
可自己好不容易才趁着她禁足,得了几天恩宠;对方却因一场祸事,竟一下子越到了九嫔之首,这让她心里如何能够接受。
一丝酸楚混着不甘顿时涌上心头,她只能死死低下头,遮掩住面上的嫉恨。
李香之则是一脸茫然与震惊,她本就位份低微又不得宠,新人爬到她的上面也是早晚的事儿。
除了难免的诧异和一丝羡慕,她更在乎高位妃嫔们是什么态度,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希望能看出些许风向。
竹云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为了补偿小产就如此晋封,倒也是皇恩浩荡呢。”
话音未落,便被身旁的林昭容猛地扯了下衣袖,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吓得脸色一白,忙重新低下头去。
沈清晏端坐其上,将底下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臣妾领旨。”她声音依旧得体平稳,听不出丝毫波动,“有劳崔公公。皇上体贴,六宫皆感沐圣恩。还请公公回禀皇上,臣妾定会妥善安排颐华宫主殿修缮之事,让纯昭仪住得舒坦。”
崔来喜躬身应下,又行了一礼,便带着人退出去了。
突如其来的插曲,留下满殿心思各异的嫔妃。
似乎是看出来了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沈清晏淡淡地道了句“都散了吧”,嫔妃们便行礼告退了。
一出坤宁宫的大门,便有人坐不住了。
“真是……福祸相倚呢。”贤妃忍不住凑到贵妃的身边,似是无意地感叹了一句。
竹云见状,立刻讨好地笑着,凑到一旁稍后处,“可不是么?这福气太大了,也不知那纯昭仪接不接得住。”
苏月窈只是瞧了二人一眼,嗤笑了一下,便带着红袖走远了。
柳清卿心下一沉,不明白贵妃怎么突然对她如此冷淡。
竹云吓了一跳,便讪笑着,“贤妃娘娘……”
贤妃依旧笑得温婉和煦,“妹妹还是管好自己的口舌吧。”说罢,也不待对方回应,便敛了笑意,带着宫女离开了。
“这……”接连被两个高位嫔妃驳了回来,竹云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又不敢让她们听见,只得愤恨地小声嘀咕,“装什么大度,心里想的还不是跟我一样。”
贤妃走远了一些,便转头向一旁的连翘低声说道,“去仔细查查,贵妃为何突然对本宫的态度转变得如此突然。”
连翘低头应下,便示意茯苓替她搀扶主子,转身往旁边走了。
后宫的深水,因为赵玉儿的禁足已平静多日。
如今,这道晋封的旨意,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块。
打破了这虚假的平静,又掀起了深藏其下的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