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已然带上了几分燥意,吹过京城繁荣的城门。
一辆囚车,在无数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吱呀作响地驶入城中。
车内,昔日威名赫赫的镇国公苏铮,须发花白,面容憔悴,一身囚衣裹着衰颓的身躯。
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睛偶尔抬起时,还残存着边关风沙长年磨砺出的硬气,却也掩不住深深的疲倦与灰败。
与他几乎同时抵达京城的,是楚奚纥又一封加急密奏。
这一次,仍是厚厚的一叠,关于苏铮麾下将领贪墨军饷、欺压士卒的确凿证据。
条条罪状,清楚明了,人证物证一应俱全。
他并未做手脚,而是呈现了最原本的真相:最大的罪责几乎都指向了其部下,而苏铮本人的罪责,则主要落在“御下不严、失察昏聩”之上。
太和殿内,早朝之上,萧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翻阅楚奚纥那份证据扎实、却并未赶尽杀绝的奏章,面色沉凝。
他确实对苏家厌弃至极,但楚奚纥此举,无疑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台阶,也顾及了朝堂政局。
边疆尚未彻底平稳,若对战功赫赫的老将一门赶尽杀绝,难免寒了其他武将的心,恐生变数。
沉吟良久,萧衍终于下达了最终处置:
镇国公苏铮,纵容部属,深负皇恩。着即革去朝中一切事务,夺镇国公爵位,降为宁安侯,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其麾下一干犯事将领,则按律严惩。
旨意传出,百官皆暗叹皇帝终究念了几分旧情,却也松了口气。
如今的宁安侯府大门紧闭,匾额已换,也不复当年的风光。
苏铮被人搀扶下了马车,踏入这熟悉又陌生的府邸。
暗自叹息间,背影佝偻,仿佛一夜之间真正地老去了。
消息传回西苑,苏月窈得知父亲总算保住了性命,心头巨石稍落,泪流满面。
但随即,又想到苏家大势已去,再无翻身之望。
而这一切,都是拜赵玉儿和楚奚纥所赐!
与此同时,边疆的好消息不断地传入京中。
楚奚纥雷厉风行,整顿军务卓有成效。
不仅有效地遏制了贪腐,提升了边线防御,还多次挫败了北漠小规模的骚扰,甚至设计诱歼了一股较大的队伍,缴获颇丰。
萧衍每次收到这样的奏报,都忍不住大笑赞叹,对楚奚纥的赞赏与倚重也与日俱增。
他甚至开始在朝堂之上,毫不掩饰地称赞楚奚纥“实乃国之栋梁”。
前朝的纷乱稍稍平息,萧衍也有了更多时间留给风流的心思。比起其他嫔妃偶尔能得君王一顾,颐华宫的接连恩宠更是惹人注目。
萧衍格外贪恋这份风情,与赵玉儿“久别重逢”的新鲜感便难以降下去。
外人只见纯昭仪娘娘风光无限,却不知她每次接到边疆的密信,心中是何等悸动与忧思交织。
她将密信看了又看后,依依不舍地烧毁;那些不打眼的小玩意儿,便仔细藏在首饰盒底层。
如同藏匿着,自己最见不得光,却又无比珍惜的秘密。
沈清晏自那次从西苑回去后,便始终留意着一切细微的动荡。
她后面又去过西苑一次,远远地看着苏月窈,那死寂的眼神。心中便已了然,暂时的平静之下恐藏着更大的疯狂。
她亦能感受到,皇帝对楚奚纥日渐增长的信赖,以及对颐华宫那独一份的眷顾。
沈清晏作为皇后,只能尽力维持着后宫的平衡。
对其他怨怼的妃嫔送去温和关怀,对赵玉儿含蓄友善地敲打。就连西苑那边,也偶尔派人送去些不算贵重的生活用度,又严命宫人不得苛待。
仿佛一切纷争,都可以随着宁安侯府的门户紧闭,而尘埃落定。
初夏的午后,天气渐热。
苏月窈独自坐在荒殿的门槛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宫门外的空荡廊道。
一个原本安插在颐华宫外围、如今已被贬至杂役所的小太监,借着送东西的名义,偷偷溜了过来。
轻声跪在她面前,压低声音急切地道,“娘娘……奴才……奴才前几日偷偷听到有人说,颐华宫的那位近日食欲不佳,精神不济;还有,楚大人近日是愈发得圣心了。”
这些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苏月窈摇摇欲坠的理智。
父亲被贬虚爵,苟延残喘。
仇人楚奚纥却在边疆风光无限,眼见着就要步步高升。
赵玉儿那个贱人不仅霸占皇上,竟还疑似再度有孕?
那压藏已久的、关于“禾\/纥郎”的疑窦和恨意,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她
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撕破这一切,哪怕同归于尽!
她猛地站起身,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老嬷嬷,疯了一般朝着西苑紧闭的宫门冲去,声音凄厉得刺耳。
“开门!放我出去!我要见皇上!我有天大的冤情要禀报!事关皇家颜面啊!”
她用力拍打着,长长的指甲在陈旧的门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声嘶力竭的哭嚎着。
可直到指甲都折断了,嗓子也哭哑了,也无人上前理会。
看守宫门的侍卫们只是面面相觑着,谁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位已然疯魔的弃嫔。
而此刻,养心殿内的萧衍,刚批阅完楚奚纥又一封报捷的奏疏,心情正佳,正准备起驾前往颐华宫。
崔来喜一脸无奈地垂头走了进来,跪下行礼,犹豫地回禀着西苑的事。
这让他刚刚舒展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她又因何事喧哗?!”萧衍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明显带着的不悦。
好兴致被打扰了,还能高兴到哪儿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