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奚纥坐在书房里,望着窗外的天色有些阴沉。
知柏垂手立在一旁,低声汇报着宫里的动静。
“主子,那宫女昨夜又去了趟御膳房,神色有些慌张;至于御膳房那个小太监,家里有老母病着,前些日子突然多了笔银子,来路不明。”
楚奚纥听罢,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并没有说话。
那两个本就是贤妃安在暗处的钉子,正好借这由头拔了。
她素日里行事缜密,直接拿住把柄怕是难了;只是需得给她施压,逼得她自己露出马脚才好。
除此之外,还得设法多弄些由头,扯到贤妃的头上。
这些事或许单看都是琐碎,可若是桩桩件件都绕着贤妃的边儿打转,便是再沉得住气的人,也沉不住气了;更何况,皇上的心里头能不犯嘀咕?
要的就是这钝刀子割肉的劲儿,让疑点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想办法让内务府那边查到他们之间的联系,但别显露咱们的人。再放些风声出去,就说陛下因为投毒的事动了真怒,正在密查各宫,特别是和御膳房有来往的。”
他顿了顿,“风声要放得自然些,像是底下人嚼舌根传出来的。”
“明白。”
楚奚纥要的就是这个火候。
网是一点点收紧的,不叫贤妃察觉绳套在哪儿,却让她夜夜觉得四面都是眼睛,连喘气儿都在别人的监视下。
这皇宫说是有天子的真龙之气坐镇,可若真的细算起来,说是本聊斋志异都不为过。
而贤妃,便是其中道行最为深厚之一的妖怪。
可若是真逼到份上,再精的老狐狸也得露爪子。
就像被围猎的鹿,越是想藏着踪迹,越容易在乱草堆里踩出声响来。
这宫里的事,从来不是靠蛮力,得像熬药似的,文火慢煨。
到那时,再怎么藏着的爪子,也得在慌乱里挠破她自己的面皮。
……………
瑶光殿里,贤妃也确实感受到了这种压力。
内务府的人表面上仍是客客气气的,但问话却越来越细;她宫里的人,无论何等职位,就连烧火丫头的,身边也明显多了不少眼线。
就连每日的份例用度,内务府都查得格外严格。
她依旧每日去给皇后请安,随后去各处过问六宫的事务,竭力维持着神色如常,甚至比往日更显温和自若,但袖中的手时常不自觉地攥紧。
皇上已经好些天没召见她了,就连她派人去养心殿探口风,崔来喜对她的人都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茯苓凑到近前,手里的帕子绞得发皱,压低着声音,“娘娘,再这么耗下去不是法子啊……”
她往殿门外瞟了一眼,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昨儿个奴婢去养心殿送您炖的汤,崔公公那眼神儿跟刀子似的剜人,还有,这宫里的风言风语您该防着了……”
“而且,您都连着好几天没怎么好好用膳了,”她说着,有些哽咽,只拿帕子角蹭着眼角,“您好歹顾着身子,才好跟那帮人周旋啊。”
连翘微皱眉头,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冷意,“慌什么?陛下只是怀疑,又没有证据。越是这样,咱们越要沉住气。”
柳清卿放下眉笔,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柳美人那边怎么样了?”
“吓得不轻,整天闭门不出,听说还病了一场呢。”
“病得好。”柳清卿淡淡道,“以本宫的名义,送些补药过去。带句话,就说本宫知道她受了惊吓,让她好生养着,没事别出门走动,免得惹祸上身。”
这话既是哄着柳明薇安心,也是在拿话敲打她,更须得将她紧紧看住了。
她如今就像只惊了魂的雀儿,不定什么时候就乱撞乱啄,得防着她慌了神,吐露些不该说的话。
“是。”
“还有,”柳清卿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噤若寒蝉的宫人们,“既然有人想把水搅浑,那咱们就帮他把水搅得更浑。”
“去查查,纯昭仪出事前,除了咱们,还有谁跟她有过节?找些蛛丝马迹,不用太实在,似是而非最好,想办法递到内务府那些能干的人手里。”
“奴婢明白。”连翘心领神会,这就是要祸水东引了。
可这潭水,该怎么搅得更浑些?
答案,显而易见……
贤妃的后手,已不动声色地铺开。
她心里清楚,如今皇上既已生疑,硬碰硬只是下策;唯有拿软法子布下迷雾,才能给自己挣出一片转圜的余地。
不出两日,内务府当值的管事太监正对着一叠卷宗犯愁,廊下却已聚了好几拨递话的太监宫女。
偏生头起事儿就来得蹊跷,御膳房洗菜的婆子卷着袖子闯进来,说前日掌灯时分,眼瞅着皇后娘娘宫里当差的小禄子,猫着腰往御膳房的后窗塞了个油纸包。
那婆子边说边抹汗,袖口还沾着些未洗净的菜汁,“老奴本想上前问句,可那小禄子眼神跟刀子似的,咱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吓啊。”
这事还没理出个头绪,满宫里的碎嘴子又传开来了。
有个洒扫的小太监赌咒发誓,说前儿在御花园里,亲耳听见失了势的李美人,在跟贴身宫女咬耳朵,说什么纯昭仪那狐媚子早该栽了”。
这话传到内务府时,已演变成了李美人买通了御膳房的学徒,要往纯昭仪的汤品里下东西了。
更有离谱的传言,说是那纯昭仪不知从哪得了偏方,说是吃了朱砂就能一举得男,这才昏了头、用了蠢法子。
等到察觉到身体异样,担心承担不起有损龙胎的罪名,这才扮作了被害的模样,将这脏水给泼了出去……
内务府当值的太监们大半夜了,仍围在桌案边交头接耳。
一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昨儿才刚封查了瑶光殿的库房,今儿这线索就跟柳絮似的乱飞,真真假假地搅在一块儿。
倒像是有人拿了把乱草,硬生生塞进了本该条理分明的案卷里。
可谁也不敢将此话说出口,更不敢往这上面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