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寝之后,青禾并未立刻被册封名分,还是跟之前一样,皇上只吩咐让她仍在养心殿伺候。
可这次的待遇,却已与普通的御前宫女截然不同了。
她虽依旧穿着宫女的服饰,但布料却是内务府用好料子特意赶制的。住处换到了离皇帝寝殿更近的厢房,饮食用度也精细了许多。
就连有时崔来喜见了她,也多了几分笑意与客气,愿意同她交个善。
可青禾的心中始终明白,这很有可能仍是皇上的一时新鲜罢了。
如同得了个有趣的玩意儿,总归会宝贝几日;而底下的人为了讨好皇上,也乐意卖她几分薄面。
说到底,她如今的这点儿“殊遇”,全倚仗着皇上对她的新鲜劲儿。
这使她不敢有丝毫得意,反而愈发地谨小慎微起来,行事也比以往更加沉默低调。
除了本分的伺候笔墨、端茶递水这些活计之外,她从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
只有在夜深人静,被传去侍寝时,她才在床笫之间,极尽风情承欢之态。
将一副全然依赖、柔弱无依的模样,演绎得恰到好处。
她在耐心地,等待着一个机会。
这几日,萧衍因北漠使团即将离京,要与之商谈最后的盟约细节。
再加上和亲之事暂待推进、前朝事务繁忙,他的心情总是时好时坏的。
青禾在养心殿伺候了几日,不多言,不多事,只安静地观察。
再加上过往那段的经历,她渐渐地摸清了皇上的脾性。
她发现,当皇上批阅奏折遇到棘手之处,或是与几位重臣议事谈得不甚投机之后,眉宇间总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烦躁。
那是一种被琐事缠绕、难以舒解的郁结。
这种时候,他需要的,是一些能让他暂时从朝政中,抽离出来的温存与软语,好让紧绷的心神得以片刻的松弛。
这日傍晚,天色将暗,殿内已早点起了烛火。
萧衍刚与几位大臣议完事,其间似乎有些争执,殿门打开时,大臣们面色凝重地退了出去。
萧衍独自立在宽大的御案之后,背对着殿门,久久未动。
青禾侍立在角落,轻易就能感受到那股低气压。
可她并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皇上缓缓地转过身,抬手用力揉着两侧的太阳穴,眉头紧锁,脸上的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无奈。
他挥了挥手,殿内侍立的宫人们会意,眼观鼻鼻观心,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此刻,只留下青禾一人。
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噼啪声。
青禾这才轻步上前,将一盏刚沏好的茶,轻轻放在案上的一角。
这恰好是他伸手可及,又不会碍事的位置。
萧衍并未看她,只是沉默地伸出手,端起了那盏微微烫口的茶,凑到唇边,缓缓呷了一口。
清润的茶汤滑过喉咙,带着点淡淡的甘苦,似乎驱散了一些,盘踞在胸口的烦闷。
他放下茶盏,目光这才落到一旁垂首的青禾身上,在她静默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
殿内烛光柔和,勾勒出她姣好的轮廓。
看了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些沙哑与倦意,“你这茶……倒是越来越合朕的心意了。”
青禾心中一紧,她知道,机会来了。
她微微福身,声音轻柔,“能伺候陛下,是奴婢的福分。只盼陛下龙体安康,能少些烦忧。”
萧衍哼了一声,带着些许自嘲,“烦忧?这天下都是朕的,满天下的烦忧自然也是朕的。”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她听,“前朝如此多大事,后宫却也不安宁……没一件让朕省心的。”
青禾抬起眼,目光中带着担忧和怯怯的疑惑,“前朝大事,奴婢不懂。只是……后宫近日不是已平静了许多么?”
她适时地住了口,仿佛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连忙低下头,“皇上恕罪,是奴婢多嘴了。”
她这番欲言又止,果然引起了萧衍的注意。
他挑眉看她,“平静?你指的是什么?”
青禾绞着袖角,有些犹豫又不安,小声道,“就是……就是颐华宫那桩案子……陛下您英明,已经处置了涉事的宫人,昭仪娘娘也安然无恙了……想必,以后宫里就能安稳了吧?”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低微宫女对“风波平息”的单纯庆幸,真心实意地盼着,宫里能就此安宁下来。
可那语气深处,又隐隐透着一丝犹疑,像是自己也拿不准,这表面上的平静底下,是否真的能够就此便风平浪静了。
萧衍闻言,脸色不禁沉了沉。
颐华宫的事,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贤妃的话固然有道理,但每每想起玉儿当时惨白的脸,和他们那未出世的孩子所受的伤害,以及这看似争风吃醋的背后,可能隐藏的巨大阴谋……
他就觉得,如鲠在喉。
此刻被青禾这般提起,那点被他强行压下的疑虑和不甘,又冒了出来。
“安然无恙?”萧衍冷哼一声,“若不是朕及时赶到,太医令又医术高明,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区区几个宫人的失误?呵,哪有那么简单。”
青禾适时地露出惊诧的神色,抬手掩住嘴,两只眼都睁得圆圆的,“陛下您的意思是……难道…难道这不是意外?”
她像是被这个消息吓到了,声音都带着颤,“可……可奴婢听说,贤妃娘娘都说了,要顾全大局,不能……不能让北漠看了笑话……”
她故意将这几个字眼,用一种全然信服的口吻,说了出来,假装只是单纯地复述一番听来的闲话。
萧衍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这些词串联起来,让他心中那点本就挥之不去的怀疑,再次陡然放大。
是啊,为何贤妃此番如此巧合地,提醒他大局为重?
为何莫名其妙地,会将他的后宫之事,与前朝的北漠使团挂钩?
是真的在为他、为朝政着想,还是……在借此掩盖些什么?
他看着眼前畏畏缩缩的青禾,心想,连个小小宫女都觉得此事,可能另有隐情。
而自己身为一国之君,难道真要为了所谓的“颜面”,放任谋害了皇嗣的元凶逍遥法外?
一股被愚弄的怒意,夹杂着浓烈的猜忌心,再次在他的胸膛里升腾起来。
萧衍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腹翻腾的情绪,并没有直接回答青禾的话,而是沉声道,“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很好,安心伺候便是,不必害怕。”
青禾连忙再叩了一个头,声音里依旧带着惶恐,“奴婢失言,奴婢只是……只是希望陛下和娘娘们都平平安安的……”
“起来吧。”萧衍挥挥手,语气缓和了些,但眼神中的沉郁并未消散。
他看着青禾,那张微微蹙眉却难掩殊色的脸。
忽然觉得,这个看似低微的宫女,或许比那些整日里说着冠冕堂皇话的妃嫔,更懂得他心中的憋闷。
“你……想做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