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如同绵里藏针,直指卫青禾与赵玉儿的关系微妙之处。
卫青禾端着茶盏的手下意识地紧了一下,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泛起一阵苦涩。
她何尝不知外人会如何揣测?
可这话由贤妃的人说出来,恶意便昭然若揭了。
她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垂下眼睑,用茶盖轻轻拨弄着浮沫,声音依旧平稳。
“姐姐说笑了,妾是微末之人,能得一方居所,已是陛下的天恩、娘娘的隆恩了,岂敢有非分之想?不过是谨守本分,不忘根本而已。”
吕心若见她避重就轻,便又加了一把火,“妹妹别多心,徐姐姐也是为你好。咱们也都是过来人,在这后宫里头,最重要的是找准自己的位置。”
“妹妹如今是正经主子了,万事总要为自己多考虑些。昭仪娘娘自然是宽厚的,但毕竟……唉,有些话我们也不便多说,妹妹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关怀体贴,实则句句都在挑拨离间。
暗示纯昭仪对她的掌控,怂恿她自立门户。
卫青禾听得心中一片冰凉,却只能勉强维持着笑容,偶尔附和两句;或是用“娘娘待妾恩重如山”、“妾不敢忘本”之类的话,含糊挡回去。
她的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浅笑,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黯然,和偶尔的沉默,还是被徐、吕二人精准地捕捉到了。
她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心中暗喜。
看来,这主仆二人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
这卫采女心里,对纯昭仪也并非毫无芥蒂。
这就够了。
又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青禾便借口称,出来久了恐有不便,起身告辞。
徐、吕二人也未强留,亲热地送她到路口。
回到相思苑,青禾屏退杏儿,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只觉得身心俱疲。
方才御花园中那些看似温和,却字字诛心的话语,缠绕在她心头。
她理解娘娘的不得已,可那份被她视作是至亲之人防备的滋味,以及外人毫不留情的戳破,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和难以言说的孤独。
晚膳时分,赵玉儿照常派人来请她过去,一同用膳。
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只听得见银箸碰触瓷盘的细微声响。
赵玉儿端坐主位,卫青禾侧坐下首,二人低头用膳,气氛较之往日,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默。
最终还是赵玉儿先开了口,她夹起一箸清炒的笋丝,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今日去御花园,夏荷开得可还入眼?徐采女和吕采女……都与你说了些什么体己话?”
她语气温和,目光落在卫青禾脸上,却带着些遮掩不住的探究。
卫青禾执筷的手,闻言微微一滞,随即便神色如常地,替赵玉儿布了一道她素日爱吃的清淡菜色。
自己则是夹了根小青菜,垂眼细嚼了几下,方抬眼浅笑回道,“劳娘娘挂心,夏荷开得极好,很是悦目。”
“徐姐姐和吕姐姐……也只是寻常问候,关切娘娘是否安康,妾与她们说了些姐妹间的闲话,并无什么特别之事。”
她答得流畅,语气也尽量显得轻松。
却避重就轻,将一场暗藏机锋的对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但那刻意马虎遮掩的措辞,以及飞快垂下的眼睫,却未能逃过赵玉儿的眼睛。
赵玉儿握着杯子的手指,不禁微微收紧。
以徐、吕二人素日惯爱搬弄是非的性子,又是贤妃的心腹,主动邀约青禾,岂会只是单纯赏花闲谈?
青禾这般含糊其辞,分明是有所隐瞒。
但青禾既不愿多言,她若追问过甚,反倒显得自己多疑,伤了眼下这勉强维系的情分。
于是她只淡淡颔首,道,“无事便好,多用些菜,你今日也劳顿了。”
语气依旧温和,却少了几分往日的亲近之感。
卫青禾低眉顺目地应了声,“是”。
二人复又沉默下来,各自用膳,只闻杯盘轻响。
这顿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膳毕,卫青禾恭敬告退。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赵玉儿脸上的温和便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她挥退左右侍膳的宫人,只留了梨霜在身旁,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低声道,“梨霜,你觉不觉得,青禾今日……有些异样?”
梨霜上前一步,眉头微蹙,压低声音回道,“娘娘明鉴。奴婢瞧着,她回话时……不如往日坦诚,倒像是藏着什么心事。”
赵玉儿沉吟片刻,“元宝还没回来吗?”
梨霜向外走去,打开门张望了几眼,又合上门回头应道,“回娘娘,还没见着人影。许是……许是打听得仔细,耽搁了些时辰。”
她嘴上这么安慰着,心里却也七上八下。
元宝是娘娘派去,跟着卫小主一起赴约,盯着徐、吕二人动向的。
他并没有跟着卫小主回来,只是跟晴雪留话说自己要去打探消息。
可按理来说,早该回来复命了。
赵玉儿没再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刮擦着,身上光滑的锦缎。
只有元宝有可能知道,今儿个御花园发生了什么,眼下有什么思量,都得等他回来禀报之后再做打算。
这种等待,最是磨人。
就在这一片压抑的寂静中,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到了殿门外又猛地停住,似乎在刻意放轻声音。
梨霜眼神一亮,立刻看向主子。
赵玉儿也抬起了眼,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殿门。
“是元宝吗?”梨霜上前扬声问道,带着一丝催促。
“是……是奴才!”门外传来元宝略带喘息的声音,似乎是一路小跑着回来的。
“进来回话。”赵玉儿坐直了身子,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殿门被轻轻推开,元宝侧着身子敏捷地溜了进来,又迅速反手将门掩好。
他快步走到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在烛火的映照下有些发亮。
“奴才……奴才回来得迟了,请娘娘恕罪!”他喘着气,声音还有些不稳。
赵玉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焦灼反而平息了些,至少人平安回来了。
她摆了摆手,语气平和,“起来说话,你可打听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