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受官府之托,把赵玉儿安置在姑苏城内的一个别院。
院门从外面用一把铜锁牢牢锁住了,钥匙只有两把,一把给了知府,一把在楚奚纥那里。
围着院落的一圈,还有侍卫巡视看管,就连院里的树木都砍去了,就怕她哪天爬树逃跑。
他们给赵玉儿请来教学的,是两个嬷嬷,一个原是宫里出来荣养的李姑姑,负责教礼仪、梳理前朝后宫的联系,总是凶巴巴的,赵玉儿很怕她,却也明白这个李嬷嬷是面冷心热。
另一个,是姑苏城有名的风月场里,负责教习的赵嬷嬷,负责教她“理论知识”,总是笑眯眯的,可赵玉儿瞧着她的笑,只觉得心惊。
赵玉儿尤其不喜,第一次上赵嬷嬷的课时,赵嬷嬷笑眯眯地拿起戒尺,一边打她一边说话,说一个字就打一下。
“姑娘记住,打今儿起,你便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的喜怒哀乐,全都得依着皇上的心意活。”
第一堂课,偏偏要学“笑”。
赵嬷嬷说,偏是要打破了她的手心,让她吃着疼,才能学会这笑的学问。
“皇上每天要烦心的事儿已经够多了,来到后宫就是寻开心的,”
赵嬷嬷的声音尖利,笑容更像把割心刀,“你今儿个就算刚挨了哪个娘娘的罚,只要皇上来找你,你就是爬不起来了也要笑。”
“别以为皇上会心疼你挨罚,你抹个泪儿就能挤兑谁,”李嬷嬷本是教规矩的,在旁边听了竟也十分认同,“后宫有那么多个娘娘,你又算哪一个?你要是肯咽下委屈,笑着面对皇上,说不定还能讨得几分疼爱。”
赵嬷嬷也点点头,“就是这个理儿,这世道上,男人们不缺美人儿,哪个让他少烦心点儿,他就爱往哪边儿去。”
嬷嬷们说,宫里的娘娘们是家世显赫、名门出身,可这也导致她们的笑都是一样的。
皇上见惯了端庄的笑、谄媚的笑、胆怯的笑、敬畏的笑和强颜欢笑。
“你若笑,就笑的清纯,让皇上第一眼瞧见你,便觉得你心思干净,率真可爱。”
赵嬷嬷呷了一口茶,接着说,“可时间久了,还要甜里带点儿钩子才好。要有点野心,有点图谋,让皇上觉得你不是轻易能拿捏住的。但不要太多,男人都不喜欢比他聪明的女人,尤其是皇上。”
赵嬷嬷说,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下贱胚,偏爱那些逼良为娼,又劝娼从良的勾当。你若一味风情,他便觉得你轻浮下贱;而若一味单纯,他便觉得你古板无趣了。
赵玉儿疑惑不解,她没接触过什么男人,父亲是个典型的市侩而又自负的男人,楚奚纥……是这世上唯一最好的男人。
最起码,她是那么认为的。
她忍不住惊叹,她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复杂、虚伪的男人。
因为这句惊叹,她整整挨了五十下手板。
两个嬷嬷都冷着脸说,下次在皇宫说出这种话,就不是五十下手板那么简单了,她的脑袋和她全家的脑袋都可以不要了。
赵玉儿流着泪,把这些深深记在了脑子里。
光记下还不够,赵嬷嬷让赵玉儿每日都要多加练习。
牙齿露的太多,她便要打三下手板;嘴角扬的不够高,她便要打五下手板;眼神藏锋太锐利,她便要挨上整整十下手板。
打得直到双眼含泪,还要娇笑着、温声细语地说,“皇上,这舞好看吗?”
赵玉儿起初本是不愿的,可在一下又一下的疼痛中、在趁着夜色翻墙头一次次跌落的绝望中、在想起布庄和娘落泪时的悲伤中、在半夜楚奚纥来给她手心上药的温情中……她的性子也被磨顺了。
可是她的笑,仍笑的比哭还难看。
直到有一天夜里,楚奚纥照常过来给她的手掌上药,满腹郁闷的她盯着男人的脸看。
楚奚纥一头雾水,有些气笑了,“让你跟我走你不走,现在盯着我做什么?”
压抑多日的不满、悲伤和压力让赵玉儿再也无法沉默了,她选择,吻了上去。
在楚奚纥诧异而又无奈的眼神里,赵玉儿把他扑倒了,还美其名曰:技巧实战演练。
那一刻,赵玉儿一下子想通了,竟有种拨云见雾的感觉。
皇帝有过那么多女人,凭什么她要为那样一个虚伪的人守着?
楚奚纥这辈子是娶不了她了,往后进了宫,便是和一群女人争一个虚情假意的男人。
倒不如珍惜这段时日,与有情郎做个露水夫妻。
那天起,她开始学会笑了。
远远地回眸一笑,看得家丁们都红了脸。
然后,十分惨烈地挨了赵嬷嬷三十下手板。
“记住,从今往后,你的笑只能笑给皇上看。”赵嬷嬷和李嬷嬷一边打,一边说,“你给任何一个男人多看了一眼,以后都是杀身之祸。”
学会了礼仪和笑之后,接着就是学调酒和跳舞。
赵嬷嬷特意从风月场里请了头牌,教她跳绿腰舞。这舞讲究的就是一个舞袖纤腰、姿态如柳,要求舞者以柔显姿。
嬷嬷说,世人对江南的女子都有柔美的期待,这舞恰适合献给皇上看,以提出她江南女子温婉恬静的特点。
可她打小哪里学过舞蹈,就连写字还是跟奚纥哥学的,第一次跳便露了怯、崴了脚。
赵嬷嬷摇着头直笑,还是李嬷嬷忍不住告诉她,让她不必担心舞姿不够完美,“皇上又不是不知你出身民间,若是学的跟练了童子功的世家贵女一样,那可就不好了。”
赵嬷嬷意味深长地笑了,“这舞你要舞得,跟其他再好的舞者都不一样,柔情之中可要跳出些不落俗的风情才好。”
她咬着牙学,一上来尚可勉强习会,到了折腰转袖这段总是舞得不好。
头牌娘子说,要袖随手动,手随腰转。可她手动了,袖子却不听话;好不容易袖子听话了,却忘了腰该如何摆。
头牌娘子气得拿起赵嬷嬷的戒尺就打,赵嬷嬷还在一旁乐呵呵地说,“得亏你没落到这风月场,不然教习的娘子定打得比这还狠。”
折腾了一手臂的伤,总算是摸到了折腰转袖的皮毛,后面的碎步移身却又难住了。
这碎步移身,要行的弱柳扶风,无声而滑,娘子说这叫行云步。
可赵玉儿只会行小碎步,和云步差了十万八千里。只得硬着头皮,一遍一遍地行,脚掌行得磨出了水泡,便缠上接着练。
李嬷嬷在一旁看着,有些心疼却无可奈何,皇上虽知她出身市井,可这宫里的女人却不能身无所长。
哪怕就是只习这一曲,也得把年节上的绿腰舞习会,还要习得美,先进了宫,再说往后的事儿。
晚上楚奚纥过来给她上药,看着她满身满脚的伤痕,心疼得手直抖。
赵玉儿气得不行,第一次骂了他,“你行不行?本来就疼,你上个药还一直抖抖抖。”
“小没良心的,”楚奚纥含着泪骂,他是真心疼坏了,“不要管那么多了行不行,你跟我走,你爹娘、布庄我都能帮你善后。”
赵玉儿摇摇头,接过药瓶,把药膏涂在伤口上,凉凉痛痛的。
赵玉儿忽然明白,这绿腰舞折的不仅仅是腰,还要连着过去的灵魂全都折断了,再重新转出个皇上喜欢的新模样。
调酒酿酒这项,倒是她真心想学的。
自从那夜,饮了一碗米酒,她便爱上了迷醉的滋味。
她喜欢把酒调的甜里藏着烈,这样喝下去便不觉得难过,喝完之后,哪里还用管他是皇上还是楚奚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