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朝臣们休沐已结束,开始上朝理事;后宫之中,晨起请安的规矩也恢复了常态。
赵玉儿按着规矩,一大清早就来到了坤宁宫。她今日穿了身缥色蕊蝶丝绒袄,刻意素净低调了许多。
今日这场请安,必定是要被为难几分的,她必须谨慎再谨慎,把姿态放得低低的,才能勉强过了这道坎。
只是她已提早就赶来了,没想到贵妃娘娘、贤妃娘娘还有李美人,居然来得那么早。
她赶路赶得有点气喘吁吁,面色也有些苍白,被梨霜搀扶着向娘娘们行了礼,又向李美人行了平礼,这才得以坐下。
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落到苏月窈的眼里,反倒比前几日的娇艳更刺眼。
赵玉儿才刚落座,苏月窈就嗤笑了一声,“哟,这不是赵妹妹吗?”
说完,她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这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得宠,刚恢复请安就来得比本宫和贤妃还要晚了吗?”
赵玉儿的心一沉,指尖猛地攥紧了帕子。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于是只好起身,行礼回话,头垂得比往日更低,“娘娘恕罪,妾有些受了风寒,晨起时有些耽搁了,妾知罪了,日后必约束已身。”
“风寒?”苏月窈喝着热茶,也不叫她起身,假装没看到她发颤的腿,“可本宫怎么觉得,是你狐媚子劲儿犯了,故意摆出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儿,是觉得能让本宫也怜爱几分吗?”
竹云和林望舒也过来了,看到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二人先恭敬行了礼,面面相觑着,回到了位置上。
林望舒有点看不下去,刚想出声帮忙说话,就被一旁的竹云握了一下手臂,她回头看到竹云制止的眼神,有些疑惑。
竹云只好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住嘴,小声地凑过去耳语,“昭容此刻越帮赵美人,贵妃娘娘就越要罚她,您还是等皇后娘娘过来吧。”
林望舒只好深吸一口气,暗暗祈祷皇后娘娘赶紧过来。
苏月窈仍端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贤妃叙话。
柳清卿看了看赵玉儿,也没出言提醒,全当看不见,笑着回贵妃娘娘的话。
赵玉儿蹲着礼,身子早已承受不住这样的煎熬,额角已沁出细密的薄汗,眼眶都泛红了,只好开口,“妾知错,求娘娘赐罚。”
“赐罚?”苏月窈放下茶盏,哂笑着,“本宫若是罚了你,你就正好能摆着这副下作样子,去跟皇上乞怜告状吗?”
“妾不敢啊。”赵玉儿再也蹲不住了,猛地磕跪在地上,只好叩头,“妾绝无此心,娘娘明鉴。”
梨霜在一旁也早已跪在地上,她心疼极了主子,主子连着侍寝了多日,怎能经受得住那么久的蹲礼,刚刚跪的那一下,膝盖肯定要淤青了。
周围的嫔妃宫人们的目光如针如芒,扎在赵玉儿的身上。
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里,有同情的,有嫉妒的,还有等着看笑话的。
而那些不善视线里的鄙夷,她也知道是为什么。
在她们眼里,她用了“不体面”的手段邀宠,丝毫不顾女子的矜持和规矩,却也不敢像贵妃一样发难于她,只好通过这种方式宣泄罢了。
沈清晏这时终于出来了,轻咳一声,“这是在做什么?赵美人,还不起身坐回去?”
得了皇后娘娘的话,梨霜这才敢赶忙爬起来,搀扶起主子,将主子搀坐到位置前,和众妃嫔一起向皇后行了礼,才又将她扶着坐下。
“皇后娘娘真是宅心仁厚啊,”苏月窈有些不满皇后插手这件事,却也只能阴阳怪气几句,“就怕皇后娘娘的善心,养大了某些人不知轻重的胃口。”
沈清晏看了一眼苏月窈,叹了口气,“本宫已不知跟你说了多少次,你这样对自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到底是她赵美人不知轻重,还是你苏贵妃容不下人?“
“臣妾当然没有皇后娘娘有容人之量呢。”苏月窈也不屑皇后话里的敲打,仍步步紧逼,“她一个小小美人,头一天恢复请安便来得比高位娘娘们还迟,言语中又多有冒犯,怎就责罚不得了?”
“皇后娘娘,嫔妾可以作证,赵美人并未对贵妃娘娘有什么不敬,一直恭顺地行礼告罪。”
林望舒一点儿都看不下去,贵妃那颠倒黑白的说法,急忙开口,“反倒是贵妃娘娘,不肯饶人,让赵美人带着病行了好久的礼呢。”
“本宫跟皇后娘娘说话,有你插嘴的份?”苏月窈气得一拍桌子,呵斥道,“再说了,你来的比赵玉儿还晚,本宫尚未问你的罪,你还能作证什么?”
“贵妃现在还能问罪别人请安来迟了,可真稀奇啊。”沈清晏也不恼,只是笑着喝了口茶。
声音很轻,却让嫔妃们听了个清清楚楚,知道苏月窈以往请安是个什么样儿的,纷纷忍俊不禁。
李美人低着头不敢笑出来,贤妃也忙端起茶喝着。
只有林望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还边冲着竹云挤眉弄眼的。
她可是早就听说了,以往在王府的时候,苏月窈因为请安迟到的事儿,可是被先太后亲自下令赐嬷嬷管教了的。
苏月窈又气又羞,撇撇嘴,没再说话,只能狠狠剜了赵玉儿一眼。
沈清晏这才看向赵玉儿,目光在她微肿的双眼停了停,还带着刚哭过未褪的红,“身子不适,就该多歇着。”
她语气淡淡地,“以后有不适就让人过来告假也可以,本宫这里有些补品,待会儿让梨霜过来拿给你回去补补。”
这话满是关心和体恤,却让赵玉儿心里羞愧不已。
连皇后娘娘都知道,她的“不适”是因何而起。
赵玉儿颤着腿起身,微微行了一礼,“妾谢皇后娘娘体恤。”
请安散后,赵玉儿走出坤宁宫,年节后空气仍是寒冷的,可她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她知道,从连承多日恩宠的那刻起,她就成了满后宫的靶子,成了所有人眼中出身寒微、为了恩宠不择手段的狐媚子。
梨霜小跑着过来,搀扶着她,小声道,“小主,皇后娘娘刚刚给我的燕窝里,有张字条。”
赵玉儿接过,打开,上面写着:慎言,慎行,莫要迷失本心。
赵玉儿捏着这张字条,心里很感激皇后娘娘善意的提点,却不由得有些心酸。
这后宫的人,个个都把她当作邀宠昏头的祸水,却不管她是否真的喜欢这样。
她只是想活,想让家人好好活,想让纥郎好好活。
她若不争,若不献媚,很快就会被皇上抛之脑后。
等那颗隐雷乍响,失身的事儿被众人所知之日,就是她和纥郎,还有她全家的死期。
她没想过能在后宫结交什么,知心的好友,虽然林昭容和皇后娘娘都是赤诚热心的好人。
她明白,她若是如此行径下去,早晚会让她们误解失望的。
坤宁宫内,沈清晏起身走向书房,对画屏道,“姑苏那边的人,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回娘娘,书砚昨儿个传话说,只是有人知道,赵美人多年前在家时,有过爱慕的儿郎,不过却没人知道是谁,也没人说他们曾有过什么私情。”画屏忙上前回话,跟在皇后身后慢慢走着。
“娘娘,您是想提防赵美人吗?可您不是挺喜欢她的…”画春有些不解,扶着主子小声地问。
“那是两码事。”沈清晏叹了口气,回头看她,“陛下的新鲜劲儿总有过去的一天,可这些时日的恩宠,已经把她架在了火上。”她顿了顿,继续向前迈步。
“本宫得弄清楚那个人是谁,然后再去想办法解决掉这个隐患,不然赵美人早晚要因为这个,活不下去了。”
赵玉儿的盛宠是把双刃剑,既伤了别人,也悬在了她自己的头顶。
一方面,她作为皇后,理应维持住后宫的平衡。不能让赵玉儿因为这个,被皇上过度地宠爱,让后宫因为她多生事端。
另一方面,她作为赵玉儿的好友,最起码在她心里是那么认为的。她必须得为赵玉儿考虑,想尽办法拦截苏月窈的消息,再帮她除掉这个隐患。
沈清晏停在书架旁,对画屏无奈地笑笑,“派人去跟皇上传个话,就说……祖上规矩,食不过三,再下筷子,这道菜就很久都上不了桌了。该歇歇,换道菜了。”
她说完,轻叹着看向窗外,年节过后已有回暖迹象,檐下的冰凌好像也没有前几日那么坚实了。
此时看着洁白清澈,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耀眼,却也极其易碎。
像极了江南来的赵美人,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