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虽然他此前也是个处理政务雷厉风行、颇有手段的皇帝。
可朝臣们从未想过昃食宵衣、夙夜在公这两个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已经整整七八天,皇上都没踏足过后宫了,这简直是朝臣们不敢想的事情。
从皇子时期起,御史大夫们参得最多的,就是萧衍沉迷女色、流连花丛,以至于不顾正事。
就算是他登基后,也曾因为宠爱妃嫔,耽误过不少次早朝。
怎么如今,忽然转性了?
等到了第十七天,朝臣们都坐不住了。
虽说皇上励精图治、焦劳国事,这对天下万民来说都是幸事;可皇上的职责之一,也包括对后宫娘娘们雨露均沾啊。
先不提开枝散叶,于皇家、于社稷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这后宫从来都是和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啊。
她们的恩宠是各方势力的依仗,她们的争斗是权力之间的平衡。
这皇上长久地不进后宫,娘娘们必定心忧,那朝臣们难免忐忑。
御史大夫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今天,居然有那么一天,他们也能颤颤巍巍地举着笏板,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劝萧衍。
“陛下宵衣旰食,是天下万民之幸。可臣等斗胆进一言,半月以来,陛下未临后宫半步,这……实在是令后宫娘娘们不安啊。”
萧衍乐了,他也是头一次听到臣子们劝他去后宫,倒不是骂他风流荒唐的,“哦?是她们不安,还是你们不安呐?”
话音未落,沈祝撩起紫袍前襟,上前“扑通”跪倒,额前几缕霜白的散发贴在金砖上,“娘娘们肩负皇家开枝散叶的重任,陛下不入后宫,娘娘们自然不安;后宫不稳,社稷有患,前朝也自然不安。”
萧衍听完,非但没回应,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不响,却带着点极淡的讽刺。
他伸手撑着下巴,嘴角的笑意却压不住,眼里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味,“朕记得,年节宴会上,朕纳了个美人儿,国丈爷都不愿,怎地如今还开始劝朕了?”
沈祝伏地未起,不卑不亢,“当时的劝诫是臣之职责,如今的劝导依然是臣的本分,望陛下对后宫娘娘们雨露均沾。”
萧衍觉得没趣,有些不耐烦,看了一眼楚奚纥。
楚奚纥会意,三两步上前,伸手便将沈祝强行搀扶起,“哎呦,国丈爷您年龄大了,别这么一直跪着。要是身体有恙,皇后娘娘也担心,陛下他也不好施加雨露了,您说是不是?”
“你……”沈祝从未见过如此泼皮无赖之臣,气得指着他正要斥责,便被楚奚纥嬉皮笑脸着打断了。
“好好好,是微臣当时错了,国丈爷您要打要罚都成,可陛下一连忙了半个多月了,您说说您大早上的就又跪又求的,陛下多为难啊。”
萧衍努力憋着笑,自从有了楚奚纥,这上朝再也不是什么糟心事儿了。
下朝后,他照常回到养心殿。
开启他,励(确)精(实)图(废)治(精)的事业之征。
坤宁宫,苏月窈踏入殿门时,守在廊下的宫人刚要通传,她便挥袖将人斥退。
推门就进去了,看了看主位上诧异的沈清晏,唇角似笑非笑地行礼。
福身时膝盖微微屈了一下便起了,鬓间的步摇晃得乱颤,“臣妾给您请安了。”
沈清晏抬眸,看着她略显急促的呼吸。
未及开口,苏月窈已自顾自走到一旁坐下,随手掐起颗葡萄,“皇后这儿的果子倒是香,可惜今儿个没功夫细品。”
苏月窈将葡萄丢进嘴里,汁水在齿间迸开,拈着指尖抹了抹唇角,开门见山,“臣妾今日来,一为前儿那坛贡酒的事,二来是有事相商。”
沈清晏倒不在意她是否合规矩,挑着眉,“哦?查出来什么了。”
“臣妾父亲的人刚查出,酒坛封口蜡有古怪,压根不是开启后才被人下药。”苏月窈言罢,已敛了神色,看着沈清晏。
沈清晏此刻也神色大变,她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酒是贡酒,贡酒的封蜡被人动了手脚可不是什么小事,这事关两国邦交。
如今北漠虎视眈眈,隔着边界两军对峙;如若此事处理不好,与西域关系恶化,那可真的就是腹背受敌了。
苏月窈瞧着皇后的神色,心下也是一片乱麻。
此事不光牵扯着前朝,又涉及了贤妃。
可,柳清卿是她这边的人……
思来想去,苏月窈定下心来。
事关社稷安康,她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查来查去,那批贡酒途径河西道运送而来,经手的转运副使正是贤妃的远房表哥。您说,这事儿要不要报给陛下?”
沈清晏很是惊讶,这话居然能从苏月窈嘴里说出来,便立即用一种又惊又喜的眼神看着她,“贤妃不是一向与贵妃交好?”
“臣妾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做不得,臣妾是明白的。”苏贵妃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讥诮,又透着火烧眉毛的急切。
“再说了,臣妾的父亲还在边境,与北漠对峙着,臣妾如何敢济私?”
沈清晏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脸欣慰,“月窈,你终于长大了。”
苏月窈顿住了,一丝红晕悄然爬上脸颊,她故意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色,“皇后娘娘还是先关心一下,如何跟陛下说吧。”
“为着北境军饷的事儿,本就让陛下发了好大的火,若此时再拿后宫阴私去烦他,怕是要连带着迁怒查案的人。”
她忽地停下,神色里不易察觉的紧绷,“再者说,那药下得阴损,臣妾一时错了心思,替它背了锅,暗地里贤妃是否有参与还未得知。”
“你这话听着,是彻底恼了贤妃了?”沈清晏端起茶,好奇地问了嘴,“你是怕贤妃想借陛下的手,先除了你?”
苏月窈脸色微变,对上沈清晏探究的目光,喉头动了动,终究是开口,“臣妾是厌恶赵玉儿的狐媚劲儿,可出手也是有原因的,事后仔细想想,贤妃倒是推波助澜呢,臣妾也不是傻子。”
“哦?贤妃做了什么?”沈清晏是真的想知道,也好奇得紧。
赵玉儿当时虽得宠势大,可毕竟位分比她们低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贵妃怎么就非得死死咬着她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