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翠阁内,柳明薇捏着绣帕,朝着铜镜撇了撇嘴,“瞧瞧,真是麻雀飞上枝头,却还赖在旧巢边不肯走呢。”
“巴巴地挤去颐华宫那个是非地,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靠着谁起来的?”语气里,满是酸溜溜的不屑。
她说着,眼风扫向坐在一旁的吕采女,意有所指地笑道,“要我说啊,这有些人,就算侥幸得了些雨露,也该知道自己的斤两,安分守己些才好。”
“何苦学那等子攀了高枝、还非要演上一出主仆情深的做派,没得让人笑话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吕采女原本正低头侍奉在侧,闻言,为柳明薇簪钗的手猛地一抖,险些扯下她几根青丝。
她脸色猛地涨红,又迅速变得苍白,“小主恕罪,妾不是有意的……”
“笨手笨脚的,”柳明薇有些愠怒,呵斥道,“还不滚边儿去!”
吕采女含着泪快步退到一旁,心里是万般委屈。
她自然听得出,柳美人这话明着是嘲讽卫采女,暗里里,却是在敲打自己这个,同样是由宫女抬上位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觉得喉咙发紧,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能把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绞着衣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旁的徐采女见状,心里也是一阵的不自在。
她虽不是柳美人的旧仆,但也是宫女出身的,这让她对这类话题格外敏感。
她偷偷瞥了一眼,窘迫得快要缩起来的吕采女,又看了看柳美人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不免暗叹一口气。
她放下茶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打着圆场道,
“柳姐姐说的是,在这后宫里头,还是安分守己最要紧。不过……想来那卫采女初封位份,心中惶恐,依附旧主也是人之常情。”
她这话说得委婉,既附和了柳美人“安分”的说法,又稍稍试图缓和一下僵局。
柳明薇斜睨了徐采女一眼,冷哼一声,“妹妹倒是心善,会替人着想。只怕人家未必领情,还以为自己多了不得呢!”
她见吕采女始终不接话,像个闷葫芦似的,也觉得无趣,便挥了挥团扇,“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来,尝尝这新进贡的蜜瓜,甜得很。”
话题被生硬地转开,吕采女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却依旧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徐采女也暗暗擦了把冷汗,心道这柳美人说话真是半分情面不留。
过了半晌,二人退出凝翠阁,出了宫门后的寂静略显沉闷。
方才那番夹枪带棒的言辞,犹如一枚石子投入她们的心湖。
虽已沉底,涟漪却久久未散。
吕采女又走远了些,才敢让泪落下来,“瞧瞧,咱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见她伤心,徐采女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忙拿着帕子轻轻擦拭她的脸颊,“心若,你也知道,咱们如今身份卑微,难免得受着这点气……”
“人人都在讥笑那卫采女,”吕心若深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天,“可依我看,莺儿,咱们活的还不如人家呢。”
“好歹……人家如今虽然住在旧主的地界,但最起码有选择的权利。咱们……眼巴巴地逃了那么远,又有什么用?”
“心若,你细想想,这事儿透着古怪。那青禾是什么出身?陛下怎么就依着她,让她住到颐华宫去?”徐莺儿摇摇头,满脸的不相信。
“我看呐,未必是她自己的主意,保不齐是颐华宫那位以退为进的手段。自己不能承宠,就推个知根知底的上去。如今这宫女得了势,还被她攥在手里面,这手腕,可真不简单!”
言语间,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尚在静养的纯昭仪。
吕心若闻言,心下也是一颤,“啧,不论如何,真是同人不同命。不仅得了名分,还能以此落个重情义的名声,连陛下都赞许。咱们这些同为宫女出身的,倒不如她会钻营。”
这些或讥讽、或揣测、或艳羡的私语,在后宫悄然扩散,将颐华宫再次推到了,众人瞩目的风口浪尖。
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等着看这主仆二人,在这新的格局下,如何自处。
而此刻,楚奚纥在宫外的宅邸中,刚听完知柏的密报。
知柏禀告完,早已退下,书房内只余他一人。
他负手立于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却并未落在边关要塞上,而是凝望着象征京城的那一点。
“相思苑……”他低声重复着,指尖在京城的位置轻轻划过。
这一步,走得险,却也走得妙。
他早已料到,卫氏会设法留在玉儿的身边以策安全。
却没料到,她竟如此决绝,直接以最易惹人注目的方式,亲口向皇帝请求。
这无异于,将自己的念头彻底暴露于阳光之下,与玉儿的命运牢牢捆缚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楚奚纥喃喃自语,眸中神色复杂。
有对卫氏魄力的赞赏,这确是目前破局的一步险棋;但更深的是担忧,此举虽集中了力量,却也更引人关注,贤妃一派绝不会坐视,未来的明枪暗箭只会更加凶险。
他必须更快,更周密地在宫外布局,织就一张更密实的网。
才能为宫墙内,那两个此刻命运相连的女子,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
几日后,在一个天色略显阴沉的午后,卫青禾正式迁入相思苑。
没有喧闹的派头,只有内务府派来的几个太监宫女,安静地搬运着寥寥无几的箱笼。
卫青禾依旧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宫装,比正常采女的规制更显低调。
发髻上唯一的亮色,是那对纯昭仪送来的飞鸟簪,款式精致,却也不张扬。
她随着引路的宫女,走过熟悉的宫道,踏入颐华宫的宫门。
但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宫女居住的耳房,而是拐向了西侧,那座小巧独立的院落。
推开轩门,一股淡淡的、新打扫过的水汽味儿扑面而来。
院落不大,却收拾得整洁,几竿绿植倚着墙角,倒也不失雅致。
正屋的门开着,里面桌椅床榻一应俱全,虽不奢华,却也比她从前住的地方,好了不知多少。
青禾缓步走入,屏退了内务府派来的人,只留下一个从颐华宫带过来的、名叫杏儿的小丫头。
杏儿这丫头,是楚大人当初费心安排进来的人。底子干净,性子也稳当,昭仪娘娘平日用着也觉着妥帖。
如今自己得了这个位份,内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饮食起居更是半点马虎不得。
由杏儿近身伺候,既是楚大人和娘娘的意思,也是眼下最稳妥的安排。
至少,夜里能睡得踏实些,不必时时提防着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