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内,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子,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贤妃正坐在紫檀木嵌螺钿的小案前用膳,桌上摆着的,是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粳米粥。
她执着木箸,刚夹起一只虾饺,一个小太监便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垂手躬身立在珠帘外。
连翘见状,上前低声询问了几句,随即便转身回到贤妃身边,俯身在她的耳畔,极轻地禀报了几句。
柳清卿夹着虾饺的筷子,在空中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将食物送入嘴中,细细咀嚼着,面色如常。
只是那眼神冷了下来,沉寂得有些吓人。
皇帝昨夜宿在相思苑,卫青禾一早按礼谢恩,回到后,又与赵玉儿闭门谈了近半个时辰……
这几个消息串起来,在她心中勾勒出的,是一幅与她的预期截然不同的图景。
看来,自己先前让徐、吕二人去御花园“点拨”卫青禾的那步棋,效果远不如预期。
那主仆二人,非但没有因此生出嫌隙,反而似乎……关系更紧密了些?
那赵玉儿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居然这么快就能稳住阵脚,还能让那卫青禾死心塌地。
还有那个卫青禾,初到养心殿就掀了浪来,本以为是个心里头有主意的,没想到她竟甘心屈居人下?
“继续盯着。”柳清卿淡淡吩咐了一句,听不出丝毫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无关紧要的小事。
连翘会意,低声应“是”,挥手便让那小太监退下了。
殿内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团扇摇动的阵阵风声。
柳清卿慢悠悠地用完膳,漱了口,净了手,由茯苓扶着起身,缓步走到临窗的桌案边坐下。
她挥退了左右,只留了连翘、茯苓二人在旁伺候。
窗外几株繁花开得正艳,柳清卿的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热闹的花朵上,而是虚虚地望着远处宫墙的飞檐。
离间之计,看来是难以奏效了。
那赵玉儿对卫青禾有推举之恩,如今又帮她把名分坐实了,这恩情的多重捆绑,一时半刻的,怕是难以撬动。
既然不能让她们从内部瓦解,那就只能……从外部施压了。
柳清卿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一个念头渐渐清晰起来。
卫青禾……她可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闺秀。
一个寡妇之身,若非楚奚纥的手笔,早已不知沦落何处。
她是查过卫青禾的,当年听了苏氏疯疯癫癫叫喊的那些话,她便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怎地赵玉儿一出事,楚奚纥就送了个卫氏进来,名为宫女实则侍寝,最后还被指到颐华宫去了?
还误打误撞地救了赵玉儿,还助她重获恩宠。
楚奚纥跟赵玉儿的事,她是暂时没查到多少,可这卫氏……
呵,这卫氏可真是不得了,一个寡妇而已,居然能上了龙床,脱胎换骨如今成了采女卫青禾。
她心里清楚,陛下这个人,或许压根儿就不会在意,卫青禾的那点过往,不论他是否知道。
陛下自己年轻时,也不是没做过几件离经叛道的事儿,性致起来时,哪还管什么世俗礼法?
一个寡妇的身份,在他眼里,恐怕更是一个助兴的由头罢了。
可在这座紫禁城里,从来都不是陛下一个人说了就算的。
龙椅之下,是密密麻麻的御史言官,是满口仁义道德的清流大臣,是盯着宫闱等着抓把柄的宗室世家。
他们可不会像陛下那样“洒脱”。
一个寡妇之身,先是莫名其妙做了御前宫女,再稀里糊涂侍奉嫔妃身侧,如今又一跃而起成为采女,这本就与礼不合。
若再有人“不经意”地提起,她夫家那边,是否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她一个寡妇,如何能“恰好”入了宫,又“恰好”入了陛下的青眼?
这里头,会不会有些什么“不清不楚”的缘由?
想到这儿,柳清卿的笑意更深了。
单单一个“寡妇”的名头,分量或许还不够。
可要是把这名头,和些捕风捉影的“狐媚”手段联系起来,再添油加醋地传扬出去……
说她凭着几分姿色,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蛊惑圣心,那味道可就全变了。
到那时,陛下或许依然不在意,可那些大臣们会怎么想?
那些自诩清流、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的老古板们,能容得下一个“出身不清白”、“行止不端”的妃嫔待在陛下身边?
唾沫星子,有时候是能淹死人的。
更何况,这流言一旦传开,伤的不仅是卫青禾,更是赵玉儿的脸面,还有楚奚纥的官声,乃至陛下的圣誉。
这就不再是简单的争风吃醋,而是关乎朝廷体统、君王颜面的大事了。
到那时,陛下就算想护着,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这步棋,看似迂回,却可能直击要害。
到那时,风,该往哪个方向吹,便得由她来掌舵了。
更何况,虽说她未查到什么,可分明这楚奚纥跟赵玉儿,多多少少是交情匪浅的。
如今若是想扳倒赵玉儿,就绝不能放过他楚奚纥。
没错,尤其是现在。
陛下对他们二人,本就因前事心存些许芥蒂。
虽如今看来,是该宠爱的宠爱、该重用的重用,但裂痕犹在。
若此时让天下人都知道,皇上身为天子却宠幸了一个寡妇,这样的荒唐事人尽皆知后,陛下会如何想?
以他的性子,会不会把事情怪到别人身上,气恼纯昭仪为了固宠不择手段,楚奚纥为了媚上甚至……有意玷污天家颜面?
现在看来,此事的关键是,要寻一个合适的由头,先将这“风”放出去。
既要显得不经意,又要能精准地传到,该听到的人耳中。
“连翘,”柳清卿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劲头。
“奴婢在。”连翘连忙上前一步。
“你去查一查,”柳清卿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那个卫采女,在入宫之前,具体是何来历。”
“尤其是……她前夫家的情况,是因何故去的,有没有孩子,有无什么别的人认识他们。要仔细些,莫要惊动了旁人。”
连翘心中一凛,立即便明白了主子的意图,垂首应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柳清卿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她缓缓摇动着团扇,眸中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算计。
赵玉儿,卫青禾……
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这主仆情深,能经得起多少风浪。
这后宫,从来就不是什么讲情义的地方。
既然你们要抱团取暖,那就别怪本宫,将这盆冷水,泼得又准又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