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闻言,缓缓抬起头。
脸颊微红,带着少女的羞怯,但眼神清澈,举止从容,并无小家子气的局促或是扭捏。
她起身,再次敛衽一礼,声音清柔,“臣女自然是愿意的,谢皇后娘娘恩典。”
“好孩子。”沈清晏的眼中流露出真切的赞赏,她又转而看向,坐在下首的赵玉儿和林望舒,笑着打趣道,“你们也瞧瞧,这般品貌,可还入得眼?”
赵玉儿会意,温和地笑了笑,轻声道,“江小姐钟灵毓秀,举止娴雅,这模样儿也水灵,确是难得的美人儿呢。”
林望舒则笑得更灿烂些,接口道,“可不是嘛!臣妾瞧着就喜欢,这般好模样好性情,日后还不知哪家小子有福气,能娶了去呢!”
她这话带着几分打趣,却并无恶意,众人闻言,也都笑开了,殿内一时间其乐融融。
沈清晏便顺势,又与荣国公夫人聊起了家常,问些府上琐事,也说说宫里的趣闻。
赵玉儿偶尔会插一两句话,林望舒则适时地添些笑语。
江晚吟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问到,才轻声细语地回答几句,言辞得体,分寸把握得极好。
叙话约莫半个时辰,沈清晏见目的已达,便体贴地命宫人端上些精致的茶点,又赏了江晚吟一对玉如意簪子,才让荣国公夫人带着女儿告退。
母女二人退出坤宁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直到上了自家府上的马车,温方如这才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手心微微有些出汗,低声道,“阿满,今日……皇后娘娘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江晚吟脸颊绯红,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心中却似小鹿乱撞。
她如何能不明白?
那执礼领头的位置,那意味深长的问话,还有那特意叫来两位高位妃嫔作陪的架势……
其实,早在那日春日宴上,她便是明白了的。
“母亲,”江晚吟想到春日宴,便忍不住开口,“那纯妃娘娘……女儿瞧着,总觉得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温方如正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看了女儿一眼,语气平淡无波:“是的,你见过她。”
“女儿见过?”江晚吟在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这张姣好的面容。忽然,一个模糊的记忆闪过,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莫非是……是在那日春日宴上,那位……”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温方如已然明白女儿所指。
她轻轻点了点头,神色间带着一丝钦佩与复杂,“正是那日落水后,被指认假孕争宠,惹得龙颜大怒的那位。”
江晚吟瞪大了双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竟然是她?!”
她仍记得那日场面混乱,那位妃嫔被拖下去时凄惨的模样,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中透露出“失宠”、“永无翻身”的断言。
这才过了多久?
她不仅恢复了位份,竟然还晋封为妃了?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看着女儿震惊不解,又莫名敬佩的模样,温方如轻轻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阿满,你很吃惊?觉得她本该一蹶不振,为何还能东山再起?”
江晚吟老实地点了点头,“女儿确实不解,那日陛下震怒,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况且,后宫佳丽三千,新人辈出,她如何能……”
“如何能重获圣心?”温方如接过女儿的话,语气深沉,“这便是你要明白的第一个道理。”
“在皇家,在宫廷里,一时的荣辱,从来都不是定数。今日失意,未必明日不能翻身;今日得意,也未必来日能长久。”
她看着女儿仍显稚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耐心教导,“男人之心,厌弃一个人,或许只因一时之气,或是受人蒙蔽;而重新看重一个人,也未必全因旧情。
“或许是她有了新的价值,或许是局势需要,又或许……是她自己抓住了机会,证明了自己。”
“所以,永远不要小瞧任何人,尤其是那些曾经跌入谷底的人。她们能再度爬起来,往往比那些一直顺风顺水的人,更有韧性,也更懂得如何生存。”
温方如的声音压低了些,“你今日见纯妃娘娘,她可还有半分当日的狼狈?那份沉稳的气度,便是她这些磨难里历练出来的。”
江晚吟若有所思,喃喃道,“女儿明白了……不能只看表面。”
“没错。”温方如赞许地点点头,话锋一转,语气更加郑重,“阿满,母亲今日与你说这些,并非只是议论他人是非。”
“你要记住,若你将来……真有那份机缘,得以侍奉大皇子殿下,甚至……”
她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那么,你更要谨记母亲今日之言,宫里头的生活,一向是步步惊心。”
“得宠时,莫要得意忘形,须知树大招风;失意时,也莫要心灰意冷,须得沉得住气,等待时机。眼光要放长远,心思要放沉稳。”
她伸手,轻轻握住女儿的手,目光灼灼,“最重要的是,无论何时,都要清楚自己的位置,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懂得借势,也要懂得自保。”
“就像皇后娘娘,今日为何对你我青眼有加?其中既有你父亲在朝中的分量,也有陛下对皇子婚事的考量。这便是‘势’。”
“而你,若想坐稳未来的位置,光有家世和品貌还不够,还需有足够的智慧和手腕,去经营好你本就拥有的‘势’。”
马车在青石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车厢里一时间很安静。
江晚吟靠在软垫上,眼睛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却反复想着母亲刚才说的话。
温方如看着女儿出神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起女儿还小的时候,自己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教她一些后宅里的门道:怎么打理家务,怎么敲打姬妾,怎么应付亲戚,怎么管教下人……
那时候只觉得,把这些教给女儿,将来不论嫁到哪家高门大户都够用了。
可现在……
她心里明白,那些宅院里的弯弯绕绕,跟宫里头的腥风血雨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根本不能比。
她伸手,替女儿理了理鬓边散落的头发。动作很轻,却把江晚吟从沉思中唤了回来。
“母亲?”江晚吟转过头,眼神还有些迷茫。
温方如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握着女儿的手,又轻轻拍了拍。
她知道,有些道理,需要用时间来慢慢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