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失手打了皇上后,林望舒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瘫坐在门前的地面上。
方才那一瞬间的触感,好似还残留着。
胳膊肘撞到颧骨时的钝痛,以及皇帝那张阴沉铁青、布满惊怒的脸……
那时只是惊诧,这会儿子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完了……完了……”她喃喃自语着,脸色煞白。
她再没脑子,也知道“冲撞圣驾”是多大的罪名,尤其还……还上手打了皇上。
“娘娘……”阿桃也吓傻了,方才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没来得及拦着主子,这会儿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清英倒是脑子动得比谁都快,这也不是她家小姐第一次闯祸了,她熟门熟路地当机立断,“小姐!咱给老爷写信!老爷肯定能救咱们!”
听了这话,林望舒这才恍然大悟,猛地爬起来,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直愣愣地冲到书案前。
阿桃和清英手忙脚乱地为她铺开信纸,林望舒抓起笔,蘸了墨就开始写。
笔尖因为颤抖,字迹格外地歪歪扭扭,但她是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娘要数落她乱写字就数落吧。
“爹!坏了坏了!出大事了!”她开头就写了这么一句,心慌意乱之下,连以往勉强背的那些文绉绉的话,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刚才…….不小心把皇上给打了!”
“就是胳膊肘碰了一下他脸,真不是故意的!是他先拽我的!”
“爹你快想想办法啊,皇上肯定气疯了,我这儿都被关禁闭了!”
“你可千万别不管我啊!”
她写得飞快,几乎语无伦次,临结尾还又反复强调着,“不是故意的!真的!就是他拽我,我甩手,胳膊肘就撞他脸上了,就在颧骨那儿,红了一块。”
写到这里,她仿佛又看到了,皇帝那双盛怒的眼睛,手抖得更厉害了。
她匆匆写完,也来不及检查,只是胡乱地折好,塞进信封,用火漆牢牢封死。
“清英,你腿脚利索,把这信交给角门那个小太监。”她一边往清英手里塞着,一边推她出去。
“快!让太监把这封信,立刻、马上送出宫去!亲手交到我爹手上!一刻都不能耽误!要是有人问,就说……就说是我给家里报平安的!快去!”
清英也知道事情紧急,重重点头,将信贴身藏好,转身就趁着夜色,溜出了露华阁。
…………
宫外,京城林将军府。
夜已深,府内大多院落都已熄灯安寝。
唯有主院的书房,还亮着灯。
林大将军林从之刚处理完军务,正揉着发酸的肩膀准备歇下;夫人杨氏也刚卸了钗环,正准备唤丫鬟打水洗漱。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王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爷,夫人!宫里……宫里来人了,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信要亲手交给老爷!”
林从之和杨氏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沉。
宫里这么晚还来人,肯定是女儿派人传信的,绝非好事。
“快让她进来!”林从之沉声道,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杨氏也顾不上洗漱了,连忙披了件外衣,脸上满是担忧。
那小太监被带了进来,风尘仆仆地,脸上还带着惊惶。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那封密信,“将军,夫人!小姐让奴才务必亲手交给将军,说是……说是天大的事!”
林从之一把抓过信,撕开火漆,借着月光飞快地扫了一眼。
看到信上把皇上打了那句,他顿时觉得眼前一黑,拿着信纸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
越看,他的脸越白。看到最后,他只是哆嗦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杨氏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是急得不行,连声问着信上说了什么,可问了很多次也不见答复。
索性上前抢过信纸,就着月光一看,顿时也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这个孽障!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林从之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大声痛骂着,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响亮,“她……她竟然敢打皇上?!她长了几个脑袋?!啊?!”
“我的老天爷啊……舒儿她……她怎么敢……”杨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这……这冲撞圣驾,可是死罪啊!老爷,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前来送信的小太监在他们拆开信件时,就已经告退了;林从之也明白,宫里当差不能溜出来太久,因此是没法喊他回来询问细节了。
便只好背着手,在院子里焦躁地踱来踱去,杨氏急得抹泪,管家也吓得瘫坐在地上。
林从之猛地停下脚步,指着皇宫的方向,怒气冲冲地吼道,“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这个死丫头,从小就无法无天!”
“我跟她说多少遍了,在宫里要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她倒好,直接把皇上给打了!”
“她以为皇上是军营里那些皮糙肉厚的兵痞子吗?!那是天子!天子啊!”
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我看她就是被你惯坏了!从小到大,她要习武就习武,要爬树就爬树,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现在好了,闯出这泼天大祸!她自己要找死,就别拉着我们全家一起陪葬!”
杨氏本来又急又怕,一听他这话,顿时也火了。
她护女心切,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冲上前就捶打林从之的脑袋,带着哭腔骂道,“林从之,你个没良心的!现在怪起我来了?!女儿是我一个人惯的吗?你平时不也由着她胡闹?!”
“现在出事了,你不想着怎么救女儿,反倒在这里说风凉话!我告诉你!舒儿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林从之被妻子打得生疼,又见她哭得厉害,心里的急躁和怒火交织在一起,更是烦躁。
他索性梗着脖子吼道,“活就不活,大家一起死好了!反正是这孽障惹的祸,咱们谁也跑不了!”
“你!”杨氏见他如此混账,气得浑身发抖,扑上来就要撕扯他的胡子,“林从之,我跟你拼了!你就这么狠心不管女儿了?!她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林从之到底是武将出身,虽然生气,但也怕真伤着妻子,只能狼狈地躲闪着。
不一会儿,就被妻子拧住了耳朵,疼得呲牙咧嘴的。
可看着妻子哭得几乎喘不上气,他满腔的怒火瞬间就泄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和心疼。
他重重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妻子挥舞的手,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疲惫和沙哑,“好了好了,别打了,我这不是气糊涂了嘛!”
他拉着妻子回屋里坐下,给她擦眼泪,“我怎么可能不管她?她可是我闺女啊,我还能真看着她去死不成?”
杨氏抽噎着,抬头看着他,“那……那你说怎么办?皇上肯定气坏了……”
林从之眉头紧锁,沉吟道,“这事……不好办。皇上要面子,这种事肯定不愿声张。我明天一早下了朝,就去求见皇上。”
“说什么也得见皇上一面,再把责任都揽到我身上,就说……是我教女无方,要杀要剐,我担着。”
“只求皇上能看在……看在我这张老脸,和我以往那点功劳的份上,饶舒儿一命。”
杨氏听他这么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但依旧是忍不住担忧,“皇上……皇上能答应吗?舒儿这次可是……”
“能不能答应,都得去试试!”林从之打断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皇上……应该不至于真要她的命,但一顿重罚是免不了了,只希望……别牵连太广、罚得太重。”
杨氏点点头,擦了擦眼泪,“我明儿个就去翠屏峰道观,去求见钱太妃。钱太妃对皇上有恩,只要她肯开口,皇上就不可能不听她的话……”
林从之拍拍妻子的手,夫妻二人相对无言,心中都沉甸甸的。
这一夜,林府注定无人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