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山坐落在京城西郊,山势不高,却因林木葱郁、清幽僻静而闻名。
山顶处,掩映在苍松翠柏间的,是一座名为“清修观”的道观。
这里,便是先帝晚年颇为宠爱的钱太妃,在先帝驾崩后,自请出家清修的地方。
天色刚蒙蒙亮,一辆青帷马车便悠悠地停在了山脚下。
林从之的夫人杨氏,穿着一身深青色衣裙,并未戴过多首饰,只由两个贴身丫鬟搀扶着,一步步踏着湿滑的石阶往山上走。
她脸色憔悴,眼下是一片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眠,心中记挂着宫中闯下大祸的女儿。
清晨的山间雾气氤氲,空气带着草木的湿气,是一种湿漉漉的凉意。
杨氏却浑然不觉,只觉身上像背着一块巨石,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她必须尽快见到那位故人,如今,或许只有她,能在陛下面前,为女儿说上几句话了。
许久,终于到了清修观前,观门紧掩,门前却打扫得一尘不染,颇有几分隐于山林的意境。
杨氏让丫鬟们在门外等候,自己则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深吸一口气,轻轻叩响了门环。
不多时,一个穿着灰色道袍、面容清秀的小道童就开了门。
见到杨氏,似有些意外,却也有礼地行了揖,询问道,“这位夫人,清晨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杨氏忙道,“烦请通传,故人杨氏,特来拜会太妃娘娘。”
她不敢直呼钱太妃的姓氏,只以“故人”和旧日尊称相告。
小道童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气度不凡,便道,“夫人请稍候。”
说罢,便转身进去了。
片刻后,小道童返回,侧身让开,“太妃请夫人入内相见。”
杨氏心中一喜,连忙道谢,跟着小道童走进观内。
道观不大,庭院深深,几株老柏苍劲有力,殿内传来淡淡的香火味,瞧着倒是清幽。
小道童引着她穿过前殿,来到后院一间僻静的静室门前。
“太妃就在里面,夫人请进。”
杨氏推门而入。
室内陈设简单,仅一桌一椅一榻而已。窗边小几上放着一卷摊开的经书,炉中熏着的,是淡淡的安神香。
一个女子正背过身去,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缭绕的山雾。
她仅着一身淡灰色的道袍,未施脂粉,乌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绾起,身姿窈窕。虽已年近四旬,却依稀仍能看出昔日的风韵。
听到脚步声,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她的面容保养得极好,皮肤白皙,眼角虽略微有了些许细密的纹路,却更添了几分从容的气度。
一双眸子清澈沉静,眼尾却上挑着,仿佛能透入人心。
这,正是钱太妃。
看到杨氏,钱太妃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抹淡淡的、带着追忆的笑意,“阿榕?真是你?这么多年不见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她唤的是杨氏的闺名,语气依旧是那么亲切自然,仿佛还似从前那般。
听到这声久违的称呼,杨氏的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她快步上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一把抓住钱太妃的手,声音哽咽,“琬钰姐姐!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你的!”
钱太妃,闺名琬钰,与杨榕年轻时是手帕交,情谊甚笃。
只是后来一个入宫为妃,一个嫁作将门妇,身份悬殊,见面日少,但昔日的情分仍在。
钱太妃见她落泪,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反手握住她的手,引她到榻边坐下,柔声道,“别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林家出了什么事?”
她如今虽在深山清修,但对朝中几位重臣的家事,并非一无所知。
杨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将女儿林妃昨日如何冲撞了皇帝,被罚闭门思过,以及丈夫今早入宫请罪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琬钰姐姐,你是知道舒儿那孩子的,性子是野了些,莽撞了些,可她绝对没有坏心思,更不敢对陛下有丝毫不敬啊!”
“这次……这次纯粹是意外,是她不知轻重了。可……可冲撞圣驾,毕竟是天大的罪过。”
“陛下虽然罚了闭门思过,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我怕陛下余怒未消,日后……日后舒儿在宫里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杨氏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爹今早是去请罪了,可终究是臣子,有些话……有些话未必敢说,也未必管用。”
“我思来想去,这宫里宫外,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又肯为我们舒儿说句公道话的,也就只有姐姐你了。”
她紧紧握着钱太妃的手,眼中满是恳求,“姐姐,陛下少年时,你……你对陛下多有照顾,在他心里,你就如同母亲一般。”
“求你……求你看在往日…我们姐妹的情分上,也看在舒儿年少无知的份上,帮帮她,在陛下面前……替她周全几句吧。”
钱太妃静静地听着,面色平静,眼神却微微波动。
她自然知道皇帝对林从之的倚重,也清楚林望舒的性子。
冲撞圣驾,这事儿可大可小,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如今皇帝只是罚了闭门思过,说明并未真想重惩;但正如杨氏所说,若心结不解,日后林妃在宫中的处境确实堪忧。
她想起萧衍少年时,不得先帝宠爱,生母位分虽不低,可后来……以致他在宫中日子艰难。
她那时因年轻无子,又颇得先帝几分宠爱,见那少年可怜,便时常暗中照拂一二,给他送些吃食用度,在他生病时前去探望……
萧衍也是个记恩的,登基后,先帝皇后与其生母已逝,曾多次想尊她为亚太后,接她回慈宁宫奉养。
可都被她以“喜好清静,愿在此为先帝祈福”为由,婉拒了。
但她知道,皇帝的心里始终记挂着她,感念着她当年的恩情。
如今,老友为了女儿,求到她这里……
这忙,帮是不帮?
钱太妃沉吟了片刻,目光望向窗外,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帮了,便是插手了后宫之事,违背了她本想远离纷争的初衷。
可不帮……看着好友如此忧心忡忡,再想起那个昔日里受尽苦难的少年,她心中又有些动容。
况且,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由她出面说和,既全了皇帝的脸面,也给了林家台阶下,或许还能让那莽撞的丫头得个教训。
日后收敛些,于后宫安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