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的京州，已经浸染上了初夏的燥热，午后的阳光泼洒在机场航站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晕。一架从北京飞来的航班平稳落地，旅客们拖着行李箱、三三两两地涌出到达口，没人会特意留意其中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提着简单登机箱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侯亮平。
没有警车开道，没有同事迎接，甚至连一件象征身份的制服都没穿，他就像个普通的出差干部，混在人流里，步履从容却眼神警惕。曾经那双写满锐气、甚至带着几分不可一世傲气的眼睛，如今变得格外阴沉内敛，眼尾的细纹里藏着几分经历过磋磨的狠厉，偶尔扫过周围时，会闪过一丝让人莫名发寒的寒光。
过去半年的停职反省，像一场淬火，把他身上的书生气和理想主义烧去了大半。他终于想明白，在汉东这片盘根错节的土地上，只讲法律程序，他玩不过高育良的 “法理太极”；只拼政治手段，他斗不过祁同伟的 “权力网络”。要想赢，就得换个活法，换一套打法。
“侯主任。”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帕萨特悄无声息地停在他面前，车窗缓缓摇下，露出郝为民秘书小白那张略显拘谨的脸，“省长在省政府等您，特意交代让我来接您，走的是机场侧门，没人会注意。”
侯亮平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登机箱被他随手放在脚边，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走吧，去见见我的新老板。”
省政府省长办公室里，气氛比机场要凝重得多。郝为民亲自走到饮水机旁，给侯亮平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时，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亮平同志，委屈你了。从反贪局局长到这个优化营商环境专项督察办的常务副主任，级别上虽然没降，但权力性质变了，少了以前的执法刚性。”
“省长，只要能做事，什么位置都一样。” 侯亮平接过水杯，指尖摩挲着杯壁的温度，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抬眼看向郝为民，开门见山，“您这次调我回汉东，不用绕圈子，直接说吧，想让我咬谁？”
郝为民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侯亮平会这么直接，随即他失笑一声，也不再藏着掖着，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投诉信，推到侯亮平面前：“不是咬人，是清障。你先看看这些，都是外地企业寄来的投诉，矛头全对准了京州芯谷周边的配套项目。”
侯亮平拿起投诉信快速翻阅，眉头越皱越紧。信里的内容大同小异：想进驻京州高新区的企业，必须从一家叫 “天成建材” 的公司采购建筑材料，价格比市场价高了三成；货物运输只能用 “安通物流” 的车队，不然就会在园区门口被各种理由拦下；甚至连员工食堂的食材供应，都被一家叫 “惠民生鲜” 的公司垄断，想换供应商都没门路。这些明晃晃的垄断行为，严重破坏了当地的营商环境。
“天成建材……” 侯亮平放下投诉信，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沉了下来，“这家公司我以前查过，表面上的法人代表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民，可背后的资金流向复杂得很，牵扯着好几个空壳公司。上次我刚摸到点门道，就被以‘程序违规’的理由停了职。”
“这次不一样。” 郝为民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闪过一丝狠厉，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低了几分，“这次你是省政府专项督察办的人，代表的是我这个省长，手里握着的是优化营商环境的尚方宝剑。你不需要去查他们的贪污受贿证据 —— 那套太难，取证周期长还容易打草惊蛇，你只需要查他们的‘垄断行为’和‘不正当竞争’。”
他顿了顿，把策略和盘托出：“只要坐实了他们破坏市场公平、扰乱营商环境的事实，我就有理由动用行政手段，要么勒令停业整顿，要么直接吊销执照，甚至可以冻结他们的项目资金。这就等于，切断祁同伟的财路！”
侯亮平瞬间听懂了。
以前他是用刑法的条条框框去套祁同伟，难度大、阻力多，还容易被对方用 “程序正义” 反制；现在郝为民给他指了条新路，用 “行政法” 和 “市场规则” 去查，这是典型的降维打击 —— 既名正言顺，又能精准掐住祁同伟的命脉。毕竟那些影子公司是祁同伟维持权力网络的钱袋子，没了钱，他的那些 “走狗” 自然树倒猢狲散。
“明白了。” 侯亮平猛地站起身，杯里的水晃出几滴却浑然不觉，他看着郝为民，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斗志，却多了几分沉稳，“省长，您给我这把尚方宝剑，我保证把祁同伟藏在京州芯谷乃至全省的那些影子公司，一个个都给您挑出来、清干净！”
“去吧。” 郝为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叮嘱，也带着期许，“注意自身安全，更要注意方式方法。记住，我们对外的口径是‘搞经济建设’、‘优化营商环境’，这面旗帜，足够我们名正言顺地做事。”
侯亮平走出省政府大楼，午后的阳光正烈，刺得他微微眯眼。他抬头望向顶楼那间挂着 “常务副省长” 牌子的办公室，那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师兄，我回来了。”
侯亮平在心里默念，指尖攥得发白，嘴角的笑意冷得像冰：“这次我不穿制服，不抓你的人，我专断你的粮。我倒要看看，你没了钱，还怎么养得起那些遍布汉东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