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的京州高新区,午后的热浪裹着水泥粉尘,扑在天成建材总仓库的铁皮屋顶上,泛出一层油亮的光。这里是整个京州芯谷项目最大的建材集散中心,每天进出的重载卡车数以千计,祁同伟正是通过这家公司,牢牢攥住了芯谷 80% 的水泥和钢筋供应,光是这一项,每月就能躺赚数百万的差价。
仓库门口的地磅还在嘎吱作响,一辆满载钢筋的重卡刚完成过磅,却没等来放行的指令。三辆印着 “省政府督察” 字样的公务车,像三道铁闸,悄无声息地横在了仓库大门前,堵住了所有进出通道。
车门同步打开,消防、工商、税务、安监四个部门的联合执法队员鱼贯而出,制服的颜色五花八门,却都带着同样的严肃气场。而队伍最前头,戴着 “优化营商环境专项督察办” 工作牌的侯亮平,正整理着袖口,眼神冷冽地扫过仓库大院。
没有多余的寒暄,他只抬了抬下巴,吐出两个字:“封门!”
“欸!你们干什么的!” 仓库经理胖子刘腆着肚子,从值班室里气势汹汹地冲出来,油腻的脸上满是戾气,他指着侯亮平的鼻子就骂,“知道这是谁的场子吗?这是给省重点项目芯谷保供的单位!耽误了工期,你们哪个能负得起责?”
“负责?” 侯亮平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盖着省政府督察办公章的整改通知书,“啪” 地拍在胖子刘的脸上,纸张的棱角刮得胖子刘脸颊生疼,“省政府督察办接到数十家企业举报,你们天成建材不仅存在严重消防隐患,还涉嫌强买强卖、垄断市场。根据《优化营商环境条例》,即刻起停业整顿!什么时候整改合格,什么时候再开门!”
胖子刘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掏兜里的手机摇人,侯亮平眼疾手快,直接示意身后的执法队员上前,一把夺过了他的手机:“执法期间,禁止私自通讯!把人带进去,查账!”
这场 “查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常规流程,与其说是核查账目,不如说是精准 “找茬”。
消防队员拿着水压表,在仓库的喷淋系统上一测,当即记录:“水压不足标准值的 60%,消防通道被货物堵塞,存在重大安全隐患!”;安监人员拿着卷尺量了量货物堆放高度,皱着眉呵斥:“超出规定高度半米,一旦坍塌就是重大事故!”;税务干部翻着发票存根,很快揪出了问题:“部分发票项目开具不规范,存在虚开嫌疑!”
侯亮平则把反贪局的侦查经验用到了极致,他蹲在建材堆旁,随手捡起一袋水泥,扫了眼包装上的标号,立刻喝道:“这里!这批水泥的标号标识模糊不清,涉嫌以次充好,全部封存!” 又指着院角几辆蒙尘的运输车,“那里!这几辆运输车营运证过期,立刻扣留,不得上路!”
短短两个小时,原本车水马龙的仓库彻底陷入死寂。几十辆重卡被堵在大门外,司机们聚在路边抽烟抱怨,而仓库里的账本、单据被翻得满地都是,胖子刘被看得死死的,急得满头大汗却动弹不得。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小时内就传到了省政府的常务会议室。
祁同伟正主持着全省重点项目推进会,台上的发改委主任正汇报着进度,程度却突然推门闯了进来,俯身在他耳边压低声音:“省长,出事了!天成建材的总仓库被封了,带队的是侯亮平,名义是督察营商环境,整改通知书上有郝为民的签字!”
祁同伟握着钢笔的手猛地一紧,笔尖直接戳破了会议记录本的纸张。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底掠过一丝狠厉的错愕 —— 他千算万算,算到了郝为民会拿债务问题发难,却没料到对方会把侯亮平这把 “刀” 调回来,还安在了营商环境督察办这个恶心人的位置上。
“营商环境督察办?” 祁同伟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好个郝为民,学会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天成建材一停,芯谷的工地明天就得断料停工。到时候李达康会跟疯了一样找他算账,跟芯谷签了保供协议的诺亚方舟公司也会找上门要巨额违约金,他的财路和人脉网,都会跟着断一截。
“省长,要不要让市局那边……” 程度做了个抓人的手势,眼神里带着狠劲。
“抓谁?抓省政府的督察员?” 祁同伟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郝为民的人,真抓了就是跟省长公开翻脸,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会议室的窗边,看着楼下大院里来往的车辆,脑子飞速运转。
“侯亮平这是在玩‘围点打援’。” 祁同伟语气沉了下来,“他封了仓库,就是逼我出面。我要是出面打招呼,那就是‘干预正常执法’,正好被他抓个正着;我要是不出面,这桩生意就彻底黄了。”
“那怎么办?” 程度急得额头冒汗。
“让他查。” 祁同伟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精光,他转过身,勾了勾手指让程度凑近,“通知胖子刘,把所有账本都交出去,别藏着掖着。但是 —— 要在账本里夹点‘私货’。”
“私货?” 程度愣了一下。
“对。” 祁同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的狠厉,“把李达康那个秘书金秘书,还有郝为民刚提拔的那个侄子,他们之前在天成建材‘报销’过的几笔招待费、采购单据,都混在账本里。侯亮平不是喜欢查吗?我就让他查个底掉!”
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窗台:“这把火既然烧起来了,就别只烧我一家。大家都进了火坑,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祁同伟整理了一下西装衣领,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对着会议室里错愕的众人扬声道:“今天的会先开到这,散会。” 又转头对程度吩咐,“备车,我去见见郝省长。我也去‘投诉’一下,有人借着督察的名义,破坏省重点工程建设。”
一场围绕着 “营商环境” 的混战,就此正式拉开序幕。侯亮平站在天成建材的仓库里,以为自己抓住了祁同伟的痛脚,却不知道,他即将从那些账本里捅破的,是整个汉东官场那层薄如蝉翼的遮羞布 —— 那里面藏着的,是盘根错节的利益,是心照不宣的默契,更是谁也逃不开的牵连。
(第一百零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