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触目惊心的破败
“靖海”号率领的庞大舰队,在经历了近月的航行后,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第一个重要据点——位于浙江沿海的定海水师卫城。此处本是东南水师的重要基地之一,扼守航道,地理位置险要。
然而,当常胜在韩成、耿瓛等将领的簇拥下,踏上那看似坚固的码头时,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码头上,原本应停泊着艨艟斗舰的地方,此刻却稀稀拉拉地靠着十几艘大小船只。其中最大的几艘福船,船体木质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船板上随处可见修补的痕迹,那修补用的木板颜色深浅不一,如同打了难看的补丁。船舷两侧的挡板多有破损,甚至有一艘船的桅杆都已经歪斜,只用几根粗绳勉强固定着,在海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几艘用于巡逻警戒的哨船更是小得可怜,船底附着厚厚的藤壶等物,显然久未清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腐烂海藻、劣质桐油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霉味。码头的石板缝隙里,杂草顽强地探出头来。几个穿着破烂号服的水师兵卒,正懒洋洋地靠在缆桩上晒太阳,看到常胜这一行甲胄鲜明、气势肃杀的人马,才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眼神躲闪,连基本的行礼都显得有气无力。
常胜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寒意凛然。她没有说话,只是迈步向卫城内部走去。
所谓的卫城,城墙虽在,但多处墙皮剥落,露出了里面夯土的底色。城门处的守卫更是形同虚设,看到常胜的旗号,才慌忙打开城门,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城内的情况更为不堪。营房低矮破旧,许多屋顶的茅草已经发黑腐烂,墙壁开裂。校场坑洼不平,积水未干,角落里堆满了垃圾。空气中那股霉味更加浓重了。偶尔能看到一些面黄肌瘦的兵卒,他们身上的军服大多污浊不堪,甚至有人连鞋子都没有,赤着脚在泥地里行走。看到常胜等人,他们大多麻木地看一眼,便迅速低下头,匆匆避开,仿佛生怕惹上麻烦。
这哪里像是一个拱卫海疆的军事重镇?分明是一处被遗忘、被废弃的难民营!
随行的将领们,尤其是那些从京营和军事学堂出来的年轻军官,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和愤怒的神色。他们想象过东南水师可能存在问题,却没想到竟已糜烂至此!
第二幕:深入骨髓的顽疾
常胜没有在破败的营区过多停留,直接进入了水师卫指挥使司的衙门。衙署内部同样陈旧昏暗,案几上积着薄灰。现任的卫指挥使刘明远,是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的将领,此刻正带着一众属下,战战兢兢地跪迎钦差督师。
“末将……末将刘明远,参见督师大人!”刘明远的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常胜没有叫他起身,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跪伏在地的刘明远。
“刘指挥使,”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压力,“本督一路行来,所见所闻,触目惊心。船只破损,营房倾颓,兵无战心,将无斗志。这就是你给本督看的,我大明东南水师?!”
刘明远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官服:“督师……督师明鉴!非是末将不尽心,实是……实是……”他支支吾吾,眼神慌乱地瞟向身旁的几名副将和文吏。
“实是什么?”常胜追问,语气依旧平淡,却让刘明远感觉如同被猛虎盯上。
“是……是钱粮不足啊!”刘明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道,“朝廷拨付的饷银,层层克扣,到了卫所,十不存五!修船要钱,造械要钱,养兵更要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末将……末将也是无能为力啊!”
“哦?钱粮不足?”常胜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本督问你,去年兵部核拨给你卫所的修缮银两,共计八千两,用于修缮福船五艘,哨船十艘。这笔款项,可曾足额到位?”
刘明远脸色一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常胜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旁边一名掌管钱粮的文吏:“你说。”
那文吏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磕头如捣蒜:“回……回督师……款项……款项是到了,但……但……”
“但其中四千两,用于‘打点’上官及各方关系,两千两被刘指挥使及其亲信‘借用’,剩余两千两,采买的木料、桐油皆是以次充好,所修船只,不过是勉强糊弄,不堪大用!”一个冰冷的声音接过了话头,竟是站在常胜身后的耿瓛!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本账册,显然是早有准备。
刘明远闻言,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常胜没有理会他,继续问道:“兵员数额,卫所册籍上记载是满额两千三百人。实际有多少?”
这次,韩成上前一步,沉声道:“回督师,经初步核查,卫所实际兵员不足八百人!且多为老弱!其余名额,皆为‘空饷’,被各级军官瓜分!”
吃空饷,喝兵血,克扣军费,以次充好……这些军中积弊,在此处水师卫所,展现得淋漓尽致!
更让常胜心寒的是,在初步的审讯和韩成等人的暗中查访下,还发现了一些更为严重的问题。
“督师,”韩成压低声音,面色凝重,“我们发现,卫所中部分中下层军官,甚至……与沿海一些豪商、乃至疑似与倭寇有勾结的势力,往来密切!他们利用职权,为某些船只提供‘庇护’,默许甚至参与走私,从中牟取暴利!这也是为何倭寇能如此清楚我水师动向,来去如风的原因之一!”
内外勾结,兵匪一家!
常胜缓缓闭上眼,胸中一股郁愤之气几乎要喷薄而出。这水师的弊病,早已深入骨髓,烂到了根子里!不仅仅是懈怠、腐败,更是从根子上,被敌人渗透、腐蚀了!
第三幕:暗流与杀机
常胜的到来,以及她雷厉风行、毫不留情的调查姿态,如同在一潭死水中投下了巨石,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也触动了无数人敏感的神经。
当夜,定海卫城内,几家最大的宅院,灯火彻夜未熄。
在一处隐秘的别院书房内,几名身着绸缎、看似富商模样的人,正与一位穿着水师军官常服、未佩戴标识的中年男子密谈。气氛紧张而压抑。
“刘指挥使已经被那女人拿下了!下一个不知道会轮到谁!”一个胖商人抹着额头上的汗,语气惶恐,“她查账查得那么狠,我们之前那些事,怕是瞒不住了!”
那中年军官脸色阴沉,眼中闪烁着凶光:“慌什么!那常胜再厉害,也是初来乍到,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定海卫,乃至整个东南水师,盘根错节,岂是她想动就能动得了的?”
“可是……她手里有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啊!”另一个瘦高个商人担忧道。
“哼,尚方宝剑?”军官冷笑一声,“那也得她有机会用才行!这海上风高浪急,倭寇神出鬼没,出点什么‘意外’,再正常不过了!”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森然:“通知下面的人,最近都收敛点,把屁股擦干净!另外……给‘那边’递个消息,就说朝廷派了个硬茬子过来,要断大家的财路,甚至可能要挖根子!让他们……想想办法!”
胖商人眼中闪过一丝惧意,但更多的是一种狠厉:“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类似的情景,在城内的不同角落上演着。常胜的清查,不仅触及了水师内部腐败集团的利益,更可能牵出他们背后与倭寇、乃至更深远势力的勾结。一股针对常胜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带着冰冷的杀意。
第四幕:破局之思
督师行辕(临时设在卫城内一座相对完整的院落内),烛火通明。
常胜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海图前,上面已经标注了目前掌握的各处倭寇活动区域、水师卫所位置以及可疑的势力范围。韩成和耿瓛肃立在一旁,汇报着今日清查的更多细节以及暗中察觉到的异常动向。
“督师,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韩成语气沉重,“水师已基本丧失战力,内部腐败成风,且与地方势力勾结颇深。我们初来乍到,人手不足,若强行推动清查,恐怕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来反噬。”
耿瓛补充道:“而且,根据一些零散的信息和那批缴获的倭寇火铳来看,其制作工艺,确实与北方女真部落近年来出现的一些兵器特征,有相似之处。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这条线,必须深挖。”
常胜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海图上划过。眼前的局面,如同一团乱麻,腐败的水师、凶悍的倭寇、隐藏的内鬼、若隐若现的北方黑手……千头万绪,压力重重。
她知道,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场军事斗争,更是一场整顿吏治、清除腐败、斩断内外勾结的复杂战役。稍有不慎,不仅无法平定倭乱,甚至可能自身难保。
沉默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没有了初见此地破败时的震怒,只剩下冰冷静谧的决断。
“乱世需用重典,沉疴当施猛药。”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水师已烂到根子,指望他们去剿倭,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看向韩成和耿瓛:“我们的当务之急,并非立刻与倭寇决战,也非一味深挖贪腐,那会让我们陷入泥潭。”
“那督师的意思是?”韩成问道。
“重整!”常胜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以雷霆手段,肃清卫所核心,掌控码头、军械库等要害!然后,以我们带来的骨干为基础,另起炉灶!”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看到了那无尽的大海和海上彪悍的渔民。
“传我命令:第一,即刻起,定海水师卫所全面戒严,由我们的人接管防务,原指挥使刘明远及一干涉嫌贪腐的军官,全部羁押,分开审讯!第二,张榜安民,招募熟悉水性、身家清白的沿海渔民、疍户入伍,许以重饷,重建水师根基!第三,清查所有库存军械、船只,能修则修,不能修则弃,同时,动用我们的渠道,紧急调拨、购置新船利器!”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至于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他们不是想让我‘出意外’吗?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先露出马脚!”
常胜很清楚,在这危机四伏的东南,她必须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而果断地切除腐肉,同时,也要迅速培育出新的、健康的力量。这注定是一条充满荆棘与危险的道路,但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