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丝垂绦的巷口,春日的暖光筛过嫩绿的叶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伴着远处货郎的拨浪鼓声,衬得这一隅格外安宁。
萌馨俏生生立在一株新抽芽的柳树下,指尖捏着片翠嫩的柳叶轻轻旋绕。
鬓边的银蝶珠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她抬眼看向身前青衣布衫的书生。
眼尾弯出一抹娇俏的弧度,唇角噙着梨涡笑道:“公子,怎么称呼?”
那书生约莫二十出头,面色带着常年日晒的微褐,手上还沾着编草鞋的草屑。
他骤然撞见这般明艳的女子,只觉一股清甜的香风裹着春光扑面而来。
惊得心头狠狠一颤,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竟生生卡了壳。
眼神直勾勾黏在萌馨带笑的眉眼上,连手指都僵在袖中。
指尖的草屑簌簌往下掉,耳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绯红。
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呆呆愣愣的,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哼。”
一声冷冽的冷哼破空而来,惊得枝头几只麻雀扑棱棱振翅飞远。
穆菲嫣一身劲装衬得身姿挺拔,凤眸微挑。
眼底淬着几分不屑与不耐,这声冷哼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失神的书生。
他猛地回过神,慌忙敛了目光,双手拢在袖中。
躬身作揖时,长衫下摆还不小心扫到了脚边的草鞋摊子。
惊得他连忙稳住身形,草鞋滚落的轻响混着他慌乱的话音。
“小生有礼了,我叫韩信,来自釜山镇,在这里……在这里编织草鞋谋生。”
一旁的肖屹潇始终喝着羊汤,青衫垂落,眉眼疏淡得像一幅写意山水。
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腰间的墨玉玉佩,玉佩相触的轻响细碎入耳。
闻言却蓦地眸光一凝,垂着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心底掀起惊涛骇浪:胯下之辱,韩信?这乱世之中。
竟让自己在这城南陋巷里,捡到了这般经天纬地的大才?
他压下心头的波澜,抬眸看向韩信,唇角勾起一抹深意。
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先生可对远征华门国有个见解?”
“远征华门国”几个字入耳,韩信眼中瞬间亮起一道光。
先前的局促与窘迫一扫而空,他猛地挺直脊背。
原本微驼的背脊竟透出几分傲骨,双手负在身后。
语气陡然变得沉稳:“小生不才,略懂一些兵法。远征华门国不可取!此战必败!”
“此言差矣!”穆菲嫣当即柳眉倒竖,上前一步。
腰间的佩剑噌地一声铮鸣,她凤眼圆睁,语气带着几分凌厉。
“华门国偏安一隅,物资匮乏,兵多将寡,难不成还能打得过我们兵强马壮的大商国?”
肖屹潇却摆了摆手,示意穆菲嫣稍安勿躁。
看向韩信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他放下了汤碗。
衣袂扫过地面的草屑,风声掠过耳畔:“不如展开说说?”
韩信躬身行了一礼,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灼灼。
“华门国虽然人口稀少,物资匮乏,但是他们君臣同心,军民一体。
上下拧成一股绳,实不可小觑。而且他们的将帅皆是凭赫赫战功擢升。
绝非靠门第荫庇之辈,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反观我们大商国。
看似兵锋强劲,可远征千里,粮草转运艰难,后续补给怕是难以为继。
根本支持不了长久作战!”
穆菲嫣听完,眉头渐渐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剑鞘相磨的轻响若有若无,眼底的不屑褪去,多了几分深思。
萌馨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捏着柳叶的手指微微收紧。
看向韩信的眼神里满是敬佩,这人看着落魄,竟有这般见识,当真不简单。
肖屹潇心中欣喜若狂,只觉胸腔里有热血在翻涌。
他上前一步,追问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先生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为何却落得这般境地。
只能在此编织草鞋为生?”
韩信脸上的神采骤然黯淡下去,他苦笑一声。
抬眸望向不远处南门那高大巍峨的城墙,城墙青砖斑驳。
在日光下透着一股沉沉的威压,城楼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掠过城墙顶端的旌旗,眼底翻涌着无尽的怅惘与不甘。
声音低哑:“有些地方,我们看得到,却是够不着的。认清现实,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那你这般寒窗苦读,到底是为了什么?”肖屹潇的声音陡然锐利起来。
像一把出鞘的尖刀,直刺人心。“寒窗十年,到头来还不如编织草鞋填饱肚子来得实在,不是吗?”
韩信被这句话问得一噎,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絮。
竟无言以对,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老茧的双手。
指尖微微颤抖,喃喃自语的声音细若蚊蚋。
“是啊,这么多年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肖屹潇的目光扫过三人,眼神沉沉,又抛出一个问题。
“你对这天下的读书人怎么看?他们是否都和你一样。
选择了顺从天命,蹉跎半生?”
韩信怔住了,浑身一震,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
萌馨也愣在原地,捏着的柳叶悄然滑落,坠地无声。
穆菲嫣更是蹙紧了眉头,凤眸里满是思索。
是啊,不顺从天命,又能如何?这世道,门阀林立,寒门士子想要出头,难如登天。
一时间,春风拂过柳丝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韩信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年少时,他抱着竹简在油灯下苦读。
窗外是呼啸的寒风,为了凑够买书的钱,他去山上砍柴。
去河边捕鱼,双手冻得裂开一道道血口。
同乡的少年都去习武,凭着一身力气搏前程。
有人劝他,习武比读书快得多,他却摇了摇头。
执意要走科举之路,想要凭着满腹经纶考取功名,报效朝廷。
可现实呢?他空有一腔热血,却处处受阻,屡屡碰壁。
考官嫌他出身寒微,权贵排挤他太过锋芒。
到头来,只能在这城南一隅编织草鞋,勉强度日。
靠着“认清现实”四个字,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
肖屹潇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竟头一次生出了后悔读书的念头,一股酸涩与不甘涌上心头。
眼眶瞬间泛红,他猛地双膝跪地,对着肖屹潇重重叩首。
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声音带着哽咽,字字泣血:“请先生教我!”
肖屹潇仰头饮尽碗中温热的羊汤,粗瓷大碗往桌上一放。
发出一声清脆的脆响,他缓缓起身,青衫被春风吹得猎猎作响。
衣袂飘飘,宛如谪仙,淡淡道:“你们且跟我来!”
萌馨、穆菲嫣和韩信三人,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
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韩信甚至忘了收拾脚边的草鞋摊子。
脚步踉跄地跟在后面,眼底满是茫然与渴求。
一路上,守城的士兵见了肖屹潇腰间那块金光闪闪的令牌。
皆是面色一变。
原本横眉立目的神情瞬间换成了敬畏,纷纷躬身退让。
甲胄相碰的脆响伴着恭敬的低首,无人敢上前阻拦。
他们一路拾级而上,登上了城楼的最高处。
凭栏远眺,南城的繁华尽收眼底:街巷里车水马龙。
小贩的叫卖声隐隐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清脆悦耳。
城门外,络绎不绝的商人、百姓、书生、士兵正排着队进城。
驼铃声声,尘土飞扬。
还有两个官差模样的人,正骑着马渐渐远去。
马蹄踏过青石板的脆响渐远,扬起一阵烟尘。
肖屹潇站定脚步,转身面向北方。
午后的太阳耀眼夺目,金色的光芒洒在他身上。
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
风卷着旌旗的猎猎声灌满双耳,他望着那轮烈日。
目光悠远,声音朗朗,响彻城楼,带着一股振聋发聩的力量。
“读书人通晓万物造化之理,使天道彰显。从物质上,可使百姓丰衣足食。
从精神上,可定伦理政教,使百姓安身立命。替历代圣贤延续行将绝传的不朽学说。
给千秋万代开创永久太平的伟大基业。这,就是我们读书的初心!”
站在他身后的三人,皆是心神剧震。
只觉这番话如黄钟大吕,在耳边久久回荡。
韩信浑身颤抖,嘴唇翕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
滚滚而下,砸在青砖上晕开小渍。
萌馨捂住胸口,只觉心脏跳得飞快,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
风声掠过耳畔,竟带了几分激昂。
穆菲嫣握紧了佩剑,指尖泛白,剑鞘的凉意浸入手心。
看向肖屹潇的眼神里满是震撼。
肖屹潇伸手指向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语气里带着几分悲悯,几分激昂。
一身沉寂的王者气息悄然显露,压得人呼吸一滞。
“众生平等,为何还要分三六九等?他们却还不自知。
生而为人,难道不应该明白,天地万物皆可抛。
唯有心心相念,才能美好无限?他们,就没有自己的梦想吗?”
韩信口中喃喃重复着肖屹潇的话,“梦想”两个字像一道惊雷。
劈开了他混沌的脑海,他也曾有过一腔热血。
也曾有过满腹经纶,也曾有过光耀门楣、安定天下的梦想啊!
只是这世道磋磨,竟让他将这梦想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差点连自己都忘了。
萌馨望着肖屹潇逆光而立的背影,那身影挺拔如松。
仿佛能撑起一片天地,她只觉眼眶一热。
泪水竟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风卷着远处的号角声隐约传来,她忽然惊觉。
自己过往的种种荣华富贵,原来都只是被人精心制造的一场幻境,一场镜花水月的骗局!
穆菲嫣望着肖屹潇挺拔的身姿,眼中满是震惊。
忍不住失声喃喃,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此子非池中物!”
肖屹潇仰头大笑,笑声豪迈爽朗,震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
响彻云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萌馨听到这句话,竟是瞬间止住了泪水。
痴痴地望着他,眼中满是崇敬与向往。
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城外青草的气息。
连嘴角的泪痕都忘了拭去。
穆菲嫣心中更是彻底拜服。她身为羌族女子,见惯了部落里的尔虞我诈。
见惯了族人在贫瘠的土地上挣扎求生,这一刻。
竟被肖屹潇的胸襟与气魄深深感染。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族人,或许还有更好的选择。
不必再困守于那一方贫瘠的土地,不必再仰人鼻息。
心底那道坚守多年的防线,竟在这一刻悄然松动。
韩信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与愧疚,双膝一软,重重跌倒在地。
对着肖屹潇连连叩首,额头磕得青石板砰砰作响。
泪水混合着汗水,浸湿了身下的青砖。
他泣不成声,声音嘶哑。
“先生……先生之言,如拨云见日……韩信……韩信此生,愿追随先生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