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窣窸窣的声音,回荡在空旷房间中。
那到底是鸣叫声,还是拖着黏液的声音,亦或是因溃烂而发出的声音?
也可能这些声音,全部都包含在内吧。
因为在这里的,全部都是腐败之物。
那石壁就像腐朽的巨木般易碎,空气中却弥漫着蜜汁般的甜腻。
在地上蛰伏着密密麻麻的生物,像是熟透的果实般地融化着,吞噬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毫无堆积地全部腐化。
这些依凭本能的生物,它们的存在本身便没有结果,墓碑就是那些在石壁上凿空的阒暗格。
这一切腐败的中心位置,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在蠢动着。
那是此地生物的具象化,人将之称为虫。
虫的声音,混着腐肉的气味。
此地的主人虽然还活着,却不停地腐败掉落,再由不存于世的虫子集结而成的庞然大物。
窸窣窸窣,往脚边爬上来的虫子是从脚踝开始,吸住皮肤,用像是吸盘的嘴从表皮吃进骨头和神经里面蛰伏着,再更进一步的窸窣窸窣地往上吃进去。
这里攀爬寄生的虫子没有上百,起码也是上千计数。
里面像是黑绒的地毯般,寻常人踏入,不消数秒,便会被吞噬。
那是连人的外形都不保,骨头、内脏、血肉皆被虫所取代,然后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如此,她也从未在此间消失、崩落过。
那面容如少女般清纯美丽的女人......与其说是虫从她的脚踝吃入体内,倒不如说是虫形成了她的躯体。
正因如此,她并不会被虫吃掉。
在这个房间里,大量栖息的虫子们,只是她的食物而已。
这些食物贮藏了数年,皆是由吴府供养而成。
神的目光已经不在此地,何不顺从地接受复仇者的安排,任由吴斌走向毁灭,任由他的血脉凋零?
“他们来了,可还不够啊,这些虫子们,随时都要被更换掉的。”
闻此男性声音,虫子腐败的中心位置上的女人缓缓睁开了那双空洞的眼眸。
“计划提前吗?可此回未必是最后一次,不到完全时,我只想静观其变。”
男人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伴随着临空而至的脚步声。
杨厉俯瞰这房间中心的杨孟娟,这是他至今亲手培育出来的作品,只有功能方面完全成功而已。
对过往的仇恨,对复仇的执着。
仅此,还不够啊。
杨厉:“将那东西植入她的体内吧,你们三位合力,应该可以拖住那少年郎,他很强。”
“与以往见过的达官显贵完全不一样,他的强大是自身的力量,并非依靠他的护卫。”
“先开始狩猎,准备展开结界吧。”
由虫集合而成,至今一直不停腐败掉落的杨孟娟,一边维持着清纯如少女的皮囊,一边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一刻钟后,吴府中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像被揉碎的丝绸,在吴府朱红梁柱间疯狂抽打。
“啊啊啊——”
“快逃!!”
“怪物!妖怪啊!”
“啊啊啊——”
“我不想死——啊——”
“嗬啊——!”
幸存的仆役们蜷缩在假山石后,透过瑟瑟发抖的梧桐叶,看见那张本该属于闺阁少女的脸庞。
此刻正低垂着,将皓白的下颌埋进家丁断裂的臂弯里。
杨孟娟的皮肤泛着宣纸般的死白,连耳尖都透着蜡像馆里才有的哑光质感。
她垂落的广袖绣着缠枝莲纹,此刻却被喷溅的血珠缀成暗红的珊瑚串。纤长的手指捏着半截断指,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却并非如猛兽般撕咬,而是用贝齿轻轻碾过指骨间的筋膜,像在品咂一盏陈年的碧螺春。
“别、别过来......”
账房先生的算盘珠子在惊恐中散落一地,算珠滚过青砖的脆响与齿骨摩擦的微响诡异地交融。
他看见那少女缓缓抬起头,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血线顺着她尖巧的下巴蜿蜒而下,在月白襦裙上晕成墨梅。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曾顾盼生辉的杏眼此刻蒙着一层水雾般的灰翳,瞳孔深处却跳动着两点幽绿的磷火。
当她转向西侧游廊时,廊下那株百年老树突然发出枯叶骤落的簌簌声。
三个试图翻墙的仆役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身体以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着倒飞回来,在她面前堆成扭曲的人形。
“跑!快往银栀院跑!”
吴管家嘶哑的吼声被突然掐断。
众人看见杨孟娟的指尖泛起淡淡的银辉,吴管家的脖颈便如遭利刃切割,鲜血喷泉般涌出时,她已轻巧地侧身避开,只让几滴温热溅在自己如玉的手腕上。
她低头吻了吻那点猩红,喉间溢出极轻的叹息,仿佛在惋惜琼浆玉液沾染了凡尘。
西侧月洞门外,一个梳双丫髻的小丫鬟正抱着半盆浆洗衣物僵在原地。
她看见杨孟娟缓缓朝自己伸出手,那只曾为她伸出过援助的手,此刻指甲泛着珍珠母贝的虹彩,指尖却长出半寸长的透明甲刃。
丫鬟怀中的木盆\"哐当\"落地,皂角水混着血水漫过青石板,倒映出少女那张清纯与狰狞交织的脸——
就像一尊被供奉千年的瓷娃娃,终于在今夜活了过来。
银栀院顶层的露台上,晚风卷着血的腥气撞在朱漆栏杆上,却吹不散吴斌周身的腐朽气息。
他佝偻着身子倚栏而立,那件金线绣蟒的锦袍套在干瘦的躯体上,活像挂在衣架上的空皮囊。
布满老年斑的头颅微微扬起,浑浊的眼球竟像嵌在眼眶里的琉璃珠般缓缓转动,将楼下此起彼伏的惨叫与飞溅的血光尽收眼底。
“咳咳......”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树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栏杆,指节处暴起的青筋如同老树根。
待喘息稍定,他转头看向圆桌旁静坐的男人,公鸭嗓里淬着冰碴:
“你说红绿馆外街老宅的部署失败,那二人再过片刻便会往吴府而来......那么精妙的布局,那么强力的毒气,那么多杀手的围剿,居然没有将那二人留下?”
“这,怎么可能?”
杨厉端着茶盏的手纹丝不动,雨前龙井的水雾模糊了他半边脸:
“潇湘会馆临时倒戈,连我留的后手都未能够起作用。”
吴斌神色骤然一变。
杨厉慢条斯理地用茶筅拂去浮沫,青瓷盖碗与茶托相触发出叮的脆响,竟压过了楼下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猜郎君定然是知道老爷暗中挪用了奇石之力,所以才......老爷若是不信,大可等上半个时辰。”
“以府中的布置,最多拦住那二人小半个时辰便是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