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地宫的阴霾尚未散尽,兕国边境的烽烟已隐约可闻。
殷邑王庭在短暂的肃杀后,陷入一种紧绷的平静。
子昭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屠刚及其党羽,向兕国发出的最后通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等待着彼岸汹涌的回应。
在这山雨欲来的间隙,一道旨意,却如春风一般拂过王庭,搅动了另一种暗流。
“纳子妍为妃,择吉日行册封礼,入主鹿台西苑。”旨意简洁,却重若千钧。
鹿台,商王宫苑深处最华美、也最森严的所在。
西苑更是历代王后居所。子昭此举,无疑是将子妍推向了王庭权力与风波的绝对中心。
旨意下达的当夜,子妍踏入了子昭处理政务的偏殿。
殿内烛火通明,子昭正批阅着关于边境军备的竹简,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重。
碧落黯辰之力,在他体内依旧沉滞,每一次落笔,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凝涩。
“王上。”子妍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子昭抬一起头,看到是她,眼中的锐利稍敛,露出一丝暖意:“妍儿,这么晚了,有何事?”
子妍走到案前,没有迂回,目光清澈而直接:
“旨意我已知晓。谢王上厚爱。只是,此非常之时,王上立妃,恐非仅为儿女私情?”
子昭放下笔,指节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漆案,发出笃笃的轻响:
“兕国之事,已是明牌。蓝四刀不会坐以待毙,战端随时可能开启。你身负两国王室的重仼,更是揭露其阴谋、救出兕王夫妇的关键。立你为妃,入主西苑,是给你一个名正言顺、足以庇护你与兕王夫妇的身份。商国上下,无人再敢轻视你半分半毫。”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此其一。其二……孤,不愿你再漂泊无依。这鹿台西苑,当是你的归处。还有其三……”
子昭只是拿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我的心意,你…不明白?不愿意吗?……”
理由充分,情意亦真。
子妍心中微暖,但并未沉溺。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冷静:
“王上思虑周全。我,当然是愿意。然,立妃之事,恐已在后宫掀起波澜。尤其……卫草儿姑娘。”
子昭的眼神微动,没有否认。
那卫草儿十几年如一日,守护神树,痴心暗寄,他岂能毫无察觉?
只是自己的心,另有所属。
又加上,那卫草儿,其性情清冷孤僻,这份情愫,也不能贸然地,去挑动它,便一直未加理会。
“草儿姑娘于王上,于商国,皆有深恩。”
子妍继续道,语气平静无波:
“她性情看似冷硬,实则至纯至性。如今我骤然入主西苑,她的心中会作何感想?若因此生出怨怼,甚至被有心人利用……恐非王庭之福,更非王上愿见。”
她抬起眼,直视子昭,“王上,何不将草儿姑娘,一并纳入后宫?赐予名分,一则全她多年痴心,慰其情衷;二则,以她之能,入主东苑,亦可助我协理后宫,安定人心。三则……”
子妍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将她放在明处,总比让她游离于宫闱之外,成为不可控的变数要更好一些。”
“一并纳入?”子昭的眉头,第一次真正地蹙起。
他凝视着子妍,烛火在她的眼中跳跃,映不出丝毫嫉妒或勉强,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冷静与……算计。
她在为他权衡利弊,为商国稳定布局。
这一份清醒,甚至带着一丝冷酷。
“妍儿,你可知后宫非战场?情之一字,强求不得。”子昭的声音带着提醒。
“王上,”子妍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历经世事的了然:
“这鹿台之内外,何处不是战场?于你来说,情爱是锦上花,权势才是立身之根。草儿姑娘所求,或许从来不只是王上的情意,更是一个认可,一个归宿。给她一个名分,予她东苑主位之尊,便是最大的安抚与羁绊。至于情意……时间久了,总能生出一些情分,至少是……相安无事的情分。”
她的逻辑清晰得近乎冰冷。
子昭沉默良久。
卫草儿的能力毋庸置疑,若能收为己用,确是一大助力。
若放任在外,以其精通毒理药草、性情偏执,加之对子妍隐隐的复杂情愫,在即将到来的乱局中,的确可能成为重要的隐患。
纳她入宫,置于眼皮子底下,看似突兀,实则是最稳妥的掌控。
“此事……容孤再思。”子昭最终没有立刻应允子妍,但是语气已经稍微松动。
子妍也不催促,行了一礼:“王上早些安歇。”转身即退了下去,裙裾在光洁的地面,无声地滑过。
册封的吉日,定在十日之后。
这重磅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一瞬间在王庭后宫炸开。
鹿台东苑,卫草儿的居所,依旧弥漫着清苦的药草香。
她枯坐在窗边,手中捻着一株晒干的“忘忧草”,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修剪整齐的庭树。
侍女小心翼翼地,送来关于册封的消息,她只是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将那株脆弱的草茎,捏得粉碎。
没有哭泣,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死水般的沉寂。
十几年隐秘的期盼,终究被这一道旨意碾得粉碎。
西苑……那是千百年来,王后的居所。子妍,那个流浪归来的兕国公主,将名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侧。
“姑娘……”侍女担忧地轻唤。
卫草儿缓缓地转过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那一点清冷的神采,仿佛被更深的冰层覆盖了。
“知道了。”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经在涌动。
册封前三日,子妍暂居的偏殿,便风波不断。
先是负责筹备嫁衣的尚服司宫人,送来的凤鸟纹锦缎上,被查出浸染了无色无味的“软筋散”。
若非卫草儿例行查验贡品时,枯藤手杖无意之间触碰锦缎,杖头冰蓝微芒,一瞬间转为暗沉示警,后果将不堪设想。
追查下来,下毒者,是一个刚调入尚服司不久的小宫女,被泥父的泽遗族战士,以“听骨”之术锁定气息,当场抓获时,已咬碎毒囊自尽,查无源头。
紧接着,那一天,子妍午膳所用的一盏甜羹,被卫草儿以银针试毒时,银针骤然发黑!
羹中竟混入了极难察觉的“蚀骨幽蓝”余毒!
若非卫草儿对毒物感知超乎常人,子妍恐难逃一劫。
追查下去,线索断在御膳房,一个负责采买的老太监身上,此人当夜便“失足”,跌入御花园的深井。
两桩毒案,手法隐蔽狠辣,目标直指子妍的性命。
虽未得逞,却足以让王庭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