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纷飞,欲停又落。
曹军不顾伤亡,一波波的疯狂在山道上往前涌动!
骠骑军的主力调离,驻守在鬼哭隘的兵卒不多,这几乎是曹军和骠骑军在嵩山战线拉扯多日以来最好的一次机会!
荀彧的坚决,督战队的残酷,也就使得曹军如同潮水一样,一波波的往上涌动,带给了骠骑守军极大的压力。
『轰!』
又是一门火炮发射,一片恐怖的金属风暴泼洒向拥挤在缺口处的曹军人潮,瞬间扫倒一片!
惨叫声震天动地。
但是后续的曹军将伤亡者,推开,踩倒,依旧往上攀爬,涌动!
『快!再点火发射!』
驻守鬼哭隘的军校,急红了眼。
急躁的情绪会相互感染。
右侧靠前的火炮的一名炮手,在慌乱之中,一个手滑,刚打开的火药包不慎掉落在泥水里!
药粉饼瞬间被泥水浸透了一块。
火炮手在号令催促之下,看着下方越来越近的曹军兵卒,他在慌乱之下,竟鬼使神差地将那包被泥水浸湿的火药饼,连同其他的火药和散弹,一起塞进了炮膛!
『装填好了!呃……等……』
火炮手在本能的喊了一嗓子之后,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连忙想要补救。
可是晚了。
『点火!』
号令紧接着响起。
『嗤……』
引线冒着火花,钻入炮膛后方的火门。
『噗……』
一声沉闷、无力的轻响,如同放了个哑屁。
炮口只冒出一缕微弱的青烟,预想中的毁灭风暴并未出现。
『该死!怎么回事?!』
一旁的工匠大怒。
『药潮了!』
看着曹军从眼前的射击位置涌动而过,火炮手近乎绝望地瘫倒在地。
而第三门的火炮手看着涌动而来的曹军兵卒,心理压力巨大。他在军校不停的敦促之下,忘记了自己是装填了三块火药饼还是四块……
在连续的急促发射后,炮管已然灼热滚烫,又被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
『点火!』
『嗤……』
『轰隆!!!』
这一次的巨响,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恐怖!
炮口没有喷出正常的火焰和弹幕,而是伴随着一声可怕的炸裂声!
炮膛竟然从中间炸开了!炽热的碎片如同死神的镰刀,向四周疯狂溅射!附近的炮手和几名倒霉的守军士兵瞬间被撕碎、点燃!灼热的气浪和碎片甚至波及了旁边的守军阵列!
『啊——!』
『炮炸了!』
隘口内侧瞬间陷入更大的混乱和恐慌!
刺鼻的硝烟混合着血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
这一切,都被下方疯狂进攻的曹军看在眼里,原本火炮带来的巨大恐惧,现如今就转化成为了生存的狂喜和复仇的怒火。
曹军士兵如同打了鸡血,士气暴涨,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嚎叫着涌向那因火炮故障和内部混乱而出现短暂防御真空的缺口!
最后一门炮的炮手目睹了这一切,心理压力巨大。
他抖着手,严格按照规程装填了干燥的火药和散弹。
『点火!』
『嗤……』
『轰!』
炮声响起,但是仅剩下一半的火炮,并不能阻挡曹军疯狂的脚步。
驻守军校目眦欲裂,挥舞着战刀冲了上去,试图堵住缺口:『顶住!跟我上!顶住!!』
但是失去了一半的火炮支持,再加上失去了火炮的威慑力之后,曹军如同压到底的弹簧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仅凭骠骑军驻守军校的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住这绝境中爆发的疯狂冲击?
残存的木栅被推倒,石墙被撞塌,堵门的尸体被掀开,曹军如同决堤的洪流,终于冲破了那道用无数生命和意外构筑的死亡线,涌入了鬼哭隘!
惨烈的肉搏战在隘口内狭窄的空间内瞬间爆发。
骠骑守军拼死抵抗,但大势已去。
曹军源源不断地涌入,分割、包围、歼灭……
隘口最高的了望台上,那面残破但依旧飘扬的骠骑军旗,正在被粗暴地扯下!
一面猩红的、湿漉漉的曹军大旗,被几个曹军士兵奋力地插了上去!
旗帜在风雨中艰难地展开一角,露出一个模糊的『曹』字。
下方隘口内,隐约传来曹军震耳欲聋的、带着劫后余生和狂喜的欢呼声……
……
……
司马懿带着精锐的山地步卒,如同百几十只泥泞的壁虎,紧贴着湿滑的岩壁,艰难地攀爬。每一次蹬踏都溅起泥浆,每一次抓握湿漉漉的岩石都伴随着滑脱的风险。
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束缚着每一个人的四肢,长途强行军和恶劣地形带来的消耗,让这些铁打的汉子也到了极限。
但当他们终于攀上预定的观察点,透过迷蒙的山间雾气望向隘口方向时,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
隘口最高处,那面猩红的曹军大旗,虽然被雨水浸透,沉重地垂落着,却依旧顽固地插在原本属于骠骑军的了望台上!
旗帜下方,隘口内外,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曹军身影在活动,搬运尸体,加固工事,虽然同样疲惫不堪,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松懈感。
震天的欢呼声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伤兵压抑的呻吟和军官沙哑的呵斥,但这一切都清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
鬼哭隘,易主了!
『还是……晚了一步……』
司马懿身边的一名亲兵什长,声音干涩地挤出几个字,充满了绝望和不甘。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挣脱了韩浩、荀恽的死命纠缠,一路强行军至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目标落入敌手。
巨大的沮丧和挫败感,如同这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每一个山地兵的身心。
司马懿没有说话。
他拄着战刀,站在冰冷的雨中,雨水顺着他蓑衣的缝隙流下。
他同样也感觉到了沮丧,但是在挫折面前,司马懿并没有选择放弃!
放弃就等于是承认失败,而对于一个优秀的统帅来说,在任何时刻都保持冷静,是一个基本的前提条件。司马懿年轻,难免有时候会受到荷尔蒙的影响,行事也未必都能够像是老年的司马懿那么精密老辣,丝丝入扣,但是他依旧是一个优秀的统帅,很快的就从眼前鬼哭隘口的失败转移开来,而是盯上了隘口后方……
或者叫做前方也行。
就是那片相对开阔,是曹军出发阵地,也是曹军后营和物资囤积的区域。
现在,因为大多数的曹军兵卒都涌动到了鬼哭隘,所以在这一块区域不仅是兵力较少,而且秩序多少有些混乱……
司马懿掏出望远镜,擦了擦镜片上的水珠,凑到了眼前。
司马懿他看到曹军后营那些运送伤兵的队伍,在泥泞中艰难跋涉,有时候担架上的士兵直接被颠簸跌落,也没有人及时帮扶,而是就那么原地拖拽着往前。一些曹军伤兵面容扭曲的在嚎叫,但是也没有多少人在有效的组织治疗,旁边的士兵袖手旁观,一脸的麻木。
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帐区,人员进进出出,毫无警戒可言……
几队刚刚撤下前线的士兵,疲惫地瘫倒在泥水里,盔甲兵器散落一地,军官似乎也失去了约束的力气……
这就是机会!
荀彧为了强攻鬼哭碍口,将所有能调动的兵力,像赌徒押上全部筹码一样,一股脑地砸在了隘口那道血肉磨盘上!
这就导致曹军在后方失去原本的预备队!
至于秩序,或是说防御,在巨大的伤亡和惨胜的冲击下,早已荡然无存!
此刻的曹军后营,虽然还有一些值守的力量,但是实际上那些曹军兵卒的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根本就没有在意四周的动静!
曹军后部,如今就像一个被掏空了内脏、只剩下疲惫躯壳的巨人,看似庞大,实则虚弱不堪!
司马懿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山地兵,招手示意军校和士官上前,指着那曹军后营的方向说道:『看那边……某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山地兵军校抬眼看了看,『望山跑死马……从这边绕到那边,至少还要一个时辰……』
『而且……』军校示意了一下,『我们儿郎也已经很疲惫了……』
司马懿点了点头,『我知道大家都很累了……如果我们挑出一些体力尚可的……然后沿着那边的小道……其他大部分人则是在这里歇息,然后往那边……等到曹军后营大乱之后……』
军校顺着司马懿的指点,看着,然后恍然大悟,思考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可以试一试……』
……
……
『鬼啊!』
当司马懿率领着几十名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泥泞恶鬼,骤然从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后杀出,扑向曹军后营那几乎不设防的辎重堆放点时,那些自以为安全无比的曹军兵卒,顿时被吓的不轻。
混乱,在瞬间就达到了顶点!
『敌袭!后营有敌!』
『骠骑军杀来了!』
『救命啊!』
惊慌失措的喊叫声,瞬间就将后营的松懈氛围一把按到地面上,死命摩擦。
荀彧带着曹军精锐都移动到了鬼哭隘,现在留在曹军后营之处的辅兵和伤兵,哪里能是这些憋着一肚子火,精于山地近战杀戮的骠骑山地兵卒的对手?
锋利的环首刀在泥浆和雨水中带起蓬蓬血花,火油罐被狠狠砸向辎重粮车和军械帐篷。火焰虽然被雨水压制,无法形成冲天大火,却依旧在湿漉漉的物资上顽强地燃烧着,散发出浓烟和焦糊味,更添混乱!
后营的军校第一时间就选择了逃命,根本不理会什么组织反击,也不管那些军械粮草,毕竟他只是一个混饭吃的军校,又怎么可能为了区区身外之物就和像是恶鬼一样的骠骑军兵卒去拼命?
鬼哭隘内,荀彧刚刚在临时清理出的指挥所,一处相对完整的石屋内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处理堆积如山的伤亡报告和补给需求,后方的骚乱和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便是让他整个人都呆滞了下……
『报!!后营……后营!遭袭!是……是司马懿的旗号!后营溃败!辎重被焚!』
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惨白。
荀彧猛地起身奔出石屋,却在门口之处有些身形晃动,眼前一阵发黑。
雨中作战的疲惫,兵卒巨大的伤亡,以及整体战局的劣势等等,所带来的沉重压力,已经是让荀彧肩负了众多,现如今这突如其来的背后一刀,几乎是最后一根的稻草,让他心神失守!
荀彧扶着石屋的门框,闭上眼,深深的呼吸了几下,然后缓缓的抬起头……
但他毕竟是荀彧!
在瞬间的慌乱后,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了各种繁杂的情绪。
他脚步平稳的走出石屋,面容之上不悲不喜,抬头远眺。只见后营方向浓烟滚滚,火光隐现,喊杀声和混乱声依稀可闻。
『好一个司马懿!』
荀彧不由得感慨道。
撤退?
回援后营?
一个念头本能地闪过,但是荀彧迅速的察觉到了不安。
荀彧将目光从后营之处的混乱黑烟里面挪开,然后看向四周。
这里,脚下这片区域,是刚刚用无数生命换来的鬼哭隘,是通向太谷关、通向河洛平原的钥匙!
一旦放弃,前功尽弃!
后营重要,还是鬼哭隘重要?
思路清晰之后,荀彧几乎是立刻就分析出司马懿出现在后营之处,只能说明一点,司马懿的主力不在这里,或者说还没赶回来!
这只是一支疲敝的奇兵!
目的就是制造混乱,逼他放弃隘口!
『驻守隘口!』
荀彧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洞察战场的了然,『传令各部!放弃后营!无需回援!立刻依托隘口现有工事,就地构筑环形防御!所有兵力,向隘口核心收缩!弓弩上墙!长兵列阵!快!』
这道命令冷酷而精准。
荀彧选择了壮士断腕!
后营的辎重可以烧,可以丢,但鬼哭隘寸土不能让!
只要守住隘口核心,站稳脚跟,司马懿这支疲惫的奇兵,在无法搅乱大部队,曹军不露出破绽的情况下,根本掀不起大浪!
荀彧的命令,迅速传递到了曹军各部。
刚刚经历血战的曹军部队,也同样是疲惫不堪,但是只要原地驻守而不是重新爬一遍山道赶回去支援,大多数的曹军兵卒还是可以接受这样的命令的……
他们强忍着伤痛和疲惫,收缩到隘口内狭窄的防御核心区域。
弓弩手爬上残破的墙垛,长矛手在狭窄的通道口结成枪阵,盾牌手顶在最前。
虽然阵型仓促,工事简陋,但依托着刚刚占领的险要地形,曹军也构建出了相对立体的防御体系,并且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
……
司马懿在山坡上,一边指挥手下焚烧着最后几辆粮车,一边死死盯着隘口方向。他看到曹军并未如预想中急促回援,反而是如同受伤的野兽,缩回了鬼哭隘,就像是一只受伤的乌龟,缩回龟壳当中一样!
隘口内,人影憧憧,刀枪闪烁,阵型严谨。
荀彧的应对,没有一丝慌乱,也让司马懿的计划彻底破产……
司马懿原本想要利用曹军后营的破绽,引出荀彧的部队,然后在半途袭击,驱赶,让曹军相互推搡踩踏,在山道上形成混乱且糟糕的局面,然后一波滚雪球的蔓延,最终让曹军自己将自己推死,但是现在荀彧选择了放弃后营,坚守鬼哭隘,这就使得司马懿的『滚雪球』战术根本施展不开!
不愧是荀彧!
司马懿看看身边同样疲惫不堪的几十名精锐山地兵,再看看隘口内那严阵以待的曹军核心。
强攻?
无异于以卵击石!
长途奔袭的体力消耗也已到了极限。
即便是再加上山道那边埋伏的其他山地兵,面对收缩防线,固守鬼哭隘的曹军阵地,多少也有些老鼠拉龟的感觉……
荀彧这只狐狸,果然没那么容易对付!
『撤退!』
司马懿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甘的嘶哑,『烧掉能烧的!收集所需军粮物资!我们准备撤!打出旗号向西北山林撤退!退往太谷关!』
山地兵们迅速搜集了一些粮草物资,留下一片狼藉、浓烟滚滚的后营和隘口内严阵以待却惊疑不定的曹军。
荀彧站在石崖边上,看着后营的浓烟和渐渐远去的袭击者身影,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他守住了鬼哭隘,代价是他随军携带的粮草、药材、箭矢等,被司马懿所毁,虽然可以重新从嵩山营地内调集,但是这一来一回,战机已经被耽搁了……
太谷关,经过司马懿这么一搅和,已经彻底离他而去了……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鬼哭隘周边同样疲惫不堪,甚至有些面露劫后余生之色的军官们,也扫过山道泥泞中堆积的曹军尸体,以及陆续被收治抬过来的曹军伤员……
攻下鬼哭隘的胜利喜悦,如今消失的一干二净。
别说立刻进攻太谷关了,现在能守住这刚刚到手的隘口,已经是万幸了。
『传令……』
荀彧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是隐隐约约有一丝的疲惫,『各部……原地休整,全力救治伤员,加固隘口防御……』
鬼哭隘拿下了,按照道理来说,距离河洛之地,就剩下太谷关的这一扇门户了。
可是眼下鬼哭隘就倾尽了曹军全部的气力,即便是荀彧明知道太谷关的这扇门近在咫尺,也沉重得让他无力推开。
荀彧在鬼哭隘口,折损了太多的兵卒了,又折损了后营辎重。
河洛平原就在荀彧眼前,但像是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司马懿收拾部队退守太谷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