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德忠贪赃枉法牵扯背后诸多利益，太子特令顾昭抵大理寺侦办，耗费两个多月，揪出贪官污吏多达二十余名，是晋国开国以来查获贪官最多的一次。
太子勃然大怒，一声令下，禁卫军分成数百条小队出动，整齐有序沿着京城大街往罪臣的府邸飞奔包抄，声势浩大引得百姓频频回目驻足议论。
“吁——”
为首的将领英姿挺拔，艳阳高照，倾泻下来的金辉勾勒出精致流畅的轮廓线条，紧抓附近围观百姓的眼球，不由和他的方向而移动视线。
男子利落翻身下马，修长疏朗的眉眼撩过大门牌匾，似玉温润柔泽的面容浮现淡淡的冷嘲讥讽，细看之下，又隐露几分报复的快意。
一道锵声命令，侯府围得水泄不通，禁卫军如汹涌波涛的海潮般直涌进门，刹那间尖叫声、哭泣声、奔走声交杂一片，府内乱作一团。
“来，元儿，乖乖把药喝了吧。”
程氏对外面从天而降的禁卫军一无所知，手里端着药碗，低声轻哄着躺在床榻的男子，他抗拒地撅起嘴别过脸，“药苦苦，元儿不要！”
“乖，喝了药，娘带你去出去玩。”
“玩？可以出去玩？好哇好哇！”
顾元双眼放光，药喝到一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程氏无奈只能先把碗放到一旁，抚着他的后背顺气。
他近些月来身子越来越差，程氏时常苦恼烦忧，偏生他性子又不安份乖乖喝药，以致于风寒直至今日仍未康复。
程氏心中哀叹，无比忧愁。忽然“哐当”一声巨响，十几名禁卫军持着长枪骤然闯入。
“时隔多日，别来无恙。”
一道秀颀高挑的身影接踵而至，声线清淡透着丝低沉的危险。
“顾昭！”程氏瞳孔倏然睁大，猛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竟敢斗胆带人闯入侯府？”
为避免走漏风声，他在九州擒获程德忠一事压下，为的将其他狼狈为奸的人一网打尽，因此牵扯到此事的官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顾昭迈着沉缓稳健的步伐，一身戎装泛着流溢的光辉，透着肃然与凌厉，却又因他润玉温和的气质柔磨不少狠戾。
他距离三步前落定，视线意味不明扫过床榻的男子，顾元苍白的脸色在剧烈咳嗽中，两颊冒起了薄红。
看样子是时候了。
程氏不着痕迹挡住他的目光，声音沉静：“顾昭，你已被顾家除名，怎么，想反悔了？”
“通通抓起来。”其中一名禁卫军喝道。
“大胆，我可是侯府夫人，你们敢动我？！”
两个禁卫军迅速上前扣住程氏，她双手反压后背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另外两名朝顾元走去，她声色俱厉尖叫：“住手，谁敢碰我儿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夫人，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是先担心你自个儿吧。”
方才那名禁卫军走出向前一步，着装与其他不同，明显地位要高些，他取出黄纸大声诵读，每个字犹如雷声震鸣，炸得程氏脑袋只剩一片茫然的空白。
“程德忠贪赃枉法，勾结顾容等人倒卖军饷中饱私囊，证据确凿，现已革职，择日问斩。”
“太子殿下昭示，凡主谋者当以斩杀，其家眷男子皆流放边疆充军，女眷孩童则罚流放蛮夷驱逐京城。”
尾音一落，耳畔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唤回程氏的理智，许是扣压的力道没有个轻重，顾元疼得哇哇大哭起来。
外面声音嘈杂，他顶着张成年男子痛哭流涕怎么看怎么别扭，禁卫军面无表情，双手桎梏不着痕迹地抓实。
“夫人，请随卑职走吧。”
程氏始料未及，这一出打得她猝不及防，她顾不得其他，挣扎怒视顾昭，大吼：“凭什么抓我们，那他呢？他也是顾家的子嗣！”
“顾大人此次立功赫赫，何况他早就不是侯府的人了，岂能和你们相提并论。”那禁卫军道，“夫人，太子殿下有令，违令者杀。你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带走！”
此刻顾元被禁卫军左右架着，一口鲜血徒然喷出，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无力垂落下来。
程氏面色骤变，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蓦然挣脱开，颤巍巍地抹走他嘴边的血迹，嘴里不停念叨低哄着。
禁卫军赶忙上前制住，她矫健避过，目光巡视一圈落到从进来那刻仍没说过半句话的人，心一狠，直冲冲奔他而去。
“顾大人！”
周围的禁卫军失声大呼，顾昭由始至终未挪动半步，仿佛是个局外人，冷眼垂眸望着程氏跪地，扯动衣摆低声下气恳求。
“顾昭，你我之间的恩怨跟元儿无关，你想怎么报复回来都行，要杀要剐直接冲我来便是，可元儿说到底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难道你忍心让他发放边疆充军？”
“我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元儿，只要你肯放过他，我甘愿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
他蓦然开声，声色听不出任何波动。程氏拼命点头，眼中充满期冀，几绺发缕松散掉落，显得格外狼狈窘迫。
顾昭轻笑，带着不屑与讥讽：“当年你联合镇北侯等人杀害我母亲，下毒暗害于我，这笔账该怎么算清？”
“因为你们的贪欲，边关没有得到补给，致使数万名将士丧命，一命换一命？你又有多少条能换？”
程氏张了张口，扯住衣摆的手不由松下来。程德忠当年私下倒卖军饷一事，他们虽没直接参与，但也是知情受益者。这么多年过去了，原以为捂得严实就能将此事掀过，可到最后没能逃过制裁。
“就凭顾元也配抵命？他如今这副德行，完全是他咎由自取。那日他勾结三皇子朝殿下背后放冷箭，意图弑杀未来储君，能活到如今是殿下宽容大量。”
顾昭语锋骤变，渗入几分狠戾与残忍，“何况他已经一个将死之人，你的命抵什么？”
“你什么意思？”
程氏的手紧了又松，衣物揉捏起了褶皱，一股不详的预感徒然升起，慌乱夹杂恐惧。
一旁的顾元咳呛厉害，血迹沿着嘴角流落，他身子软下来昏了过去。电光火石间，程氏似乎明白什么，瞳孔蓦然睁大。
对了，都过去那么久，按道理来说顾昭早就病死了，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能安然无恙？！
“不，不可能！”程氏目疵欲裂，如果他真解毒了话，那岂不是……
她心乱如麻，不敢再想象下去，生怕得知真相那一刻精神崩溃。
“那寒蛊毒，我已经解开了。”他笑容温和似风，口中诉说的话术残忍阴毒，“一报还一报，兄长该有的，怎么能少得了他呢？所以我把寒蛊毒送给他，多得夫人你每日亲自喂药。”
他一字一顿，言语如冰冷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刺入程氏的心脏。
她如筛糠颤抖着，难怪顾元病得不寻常，那她每天所喂得药汤只会加剧他病发丧命！
顾昭居高临下看她濒临崩溃，眼底闪烁冰冷的暗光，一股说不出的报复畅快遍布心头，“他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是你一手造成。是你，亲手一步步将你唯一的儿子推到死亡的边缘。”
“不！”
字字珠玑，往日的情景一遍遍重复回放在她的眼前，她连质问顾昭何时下的毒都想不出来，顿时陷进癫狂绝望的漩涡里。
“不是我害的元儿，不！是你，都怪你这畜生，为什么不死？为什么占着元儿的位置，全是你的错！”
“不对，怪我，是我害死元儿！为什么我没早一点发现，元儿，是娘对不住你！”
程氏徒然瘫坐在地，难以承受双手抓住头，手指深深插入，发髻堆彻散落，面容狰狞像个精神错乱的疯子。
“带走。”霎那间，顾昭改变主意，放落按在悬挂腰间佩剑的手，提步朝门外迈去。
“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顾元不必送去边疆充军了，一同流放到蛮夷，让你们在路上有个照应。”
最后一句话特意加重，等待她的只有受不尽的非人折磨。随后顾昭动身离开混乱噪杂的侯府，外面围满了百姓，伸长脖子好奇往里看。
侯府被抄，是不允非执勤人员进入，沈绵绵只能在外面等待。他从里面出来，一身戎装与进去前无异，身子如苍松，多的是矜贵与高傲。
“阿煜。”
沈绵绵上前走去，顾昭屏退周围过来阻拦的禁卫军。
她打量他身上的衣物，干净如初，“你……”
“我没动手杀她。”
沈绵绵心情复杂，她还没大度到轻易饶过伤害顾昭的人，“她这种人不能放过。正好你出来了，我跟你一起进去了结她。”
顾昭轻嗤，“死太便宜她了。”
他所受的折磨与痛苦，定要她加倍偿还，不仅如此，他还要她“好好”活着，亲眼看着顾元如何死在她的面前。
“那蛮夷之地环境恶劣，路途遥远艰难坎坷，四处有豺狼野兽虎视眈眈，就她的身子熬不到几天。”
流放刑法可没死刑那么简单，尤其女子，每天遭受小官差的凌辱虐待和殴打毒骂，食的野草树皮穿的褴褛衣裳，承受精神与身体双重折磨，哪怕抵达目的地那也是充当苦役。
程氏被人伺候惯，哪能忍受这种巨大落差，比杀了她还难受。为此他提前吩咐下去，命人“照顾”好程氏母子，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昭有自己的安排和想法，沈绵绵从不过多干预，点点头，继而转过话题：“你猜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谁？”
“云娘和丁大壮他们来京城了。”沈绵绵笑眯眯道，“我们许久未见，等你下了值，正好聚一聚。”
沈绵绵开的铺子红火，曾考虑过打通商路，云娘他们经常四处奔波，正好能将萨其马带到更远的地方。
沈绵绵擦拳磨掌，她可不嫌银子多，女人嘛要实现经济独立，有钱才有底气！
顾昭低低应了声，侯府内的动静减弱，他的心忽感从所未有的轻松与愉快，那处困禁他的地方终于摧毁。
“绵绵。”
“嗯？”
他看着沈绵绵明媚灿烂的笑靥，心头化成一淌软水，“我们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