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间一切声响。
“砰!”
沉重的红木门栓落下的声音还未消散,宋琦脸上那张精心粉饰的面具瞬间支离破碎!
方才在人前端庄温和的眉眼顷刻间被刻骨的怨毒和疯狂所取代!
她猛地转身,冲向随意倚坐在窗边一张软靠背椅上的傅柒柒,几步便已到了近前,那动作带着不顾一切的癫狂,仿佛要将眼前之人撕碎!
“傅柒柒!你这个妖孽!窃贼!”宋琦指着傅柒柒的脸,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般的怨恨,“这眉眼!这鼻子!这嘴唇!每一处!本该都是我的!是我的!”
她胸膛剧烈起伏,几乎扑到傅柒柒身上,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明艳无双、气色也远比她好的脸,妒恨的火焰几乎要将她自己吞噬:“你怎么敢!你抢走了我的身份!我的尊荣!我的一切!”她的控诉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现在我还要讨好你那个冷酷无情的哥哥!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你这个……占了我躯壳的妖孽!把身体还给我!还给我!”
小满神色一凛,瞬间挡在了傅柒柒与宋琦之间,冰冷的眼神如同出鞘的刀刃,只要宋琦再向前一步,便会立刻采取行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被指着鼻子疯狂咒骂的傅柒柒,非但没有惊惧动怒,反而……缓缓地笑了。
那笑容由浅及深,从唇边一直蔓延到眼底,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和洞穿一切的嘲讽。
“呵……”
一声轻柔的、略带沙哑的、如同冰珠滚落玉盘的轻笑,在满室歇斯底里的控诉中,显得异常清晰而刺耳。
“宋、柒!”傅柒柒微微侧着头,语调拖得又慢又清,红宝石流苏在她颊边轻晃,映着她眼中冰冷的嘲讽,“妄想症……是病。得治。宫里的御医,看来没尽心啊。”
她甚至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用染着艳丽丹蔻的指尖,轻轻弹了弹自己华贵宫装袖角并不存在的灰尘。
“夺舍?这等乡野传奇,看来贵妃娘娘倒是爱听得很。”傅柒柒抬眸,目光锐利如冷电,直刺宋贵妃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
“本宫乃先帝与太后嫡女,血脉尊贵,生而如此。倒是你……”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冷酷真相,“怎么?用了本宫好好的身体,才一年光景,就成你的了?”
她的唇凑近因极度震惊和愤怒而瞳孔骤缩、身体剧烈颤抖的宋琦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冰冷而残忍:
“是你本事不够,本宫回来了!”
傅柒柒看着她瞬间血色尽失、眼神涣散的脸,缓缓直起身,那笑容里的恶意与嘲弄铺天盖地:
“痴——心——妄——想。”
最后四个字,如同四把冰锥,狠狠扎进宋琦的心口。
傅柒柒理了理自己华丽的霞帔,语气恢复居高临下的淡然:
“至于你为何能爬上贵妃之位?呵,”她瞥了一眼门外皇城方向,眼神玩味。
走出缀霞阁,秋日的微风裹挟着御花园残留的菊香拂面而来,傅柒柒才感到胸腔中那股压抑的浊气稍稍散去。
金冠沉重,茜素红的宫装繁复华丽,却如同沉重的铠甲。
她没有返回喧闹却暗潮汹涌的撷芳苑,更无意与那些心思各异的宾客虚与委蛇。
她的脚步,径直转向象征着皇权至高权力的中心——御书房。
厚重的朱门推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夹杂着上好松烟墨特有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不同于宴会上的喧嚣浮华,这里宽阔、肃穆、寂静无声。
两侧高耸的书架仿佛沉默的卫士,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机密与奏章。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悬挂着一幅气吞山河的江山舆图。
阳光透过高窗的琉璃格扇,投下道道静谧的光柱,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都退下。”傅柒柒的声音不大,在空旷的书房内却带着清晰的回响。
“是。”侍立在侧的两个小太监如蒙大赦,恭敬地行礼后迅速退了出去,悄无声息地关紧了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她、小满,以及……藏匿在明处暗处的傅柒柒心腹。
但此刻,只有她们主仆的气息。
傅柒柒走到巨大的龙案后,并未落座那张雕刻着五爪金龙的宽大座椅,那是属于帝王的王权象征。
她绕到案前侧后方一张铺着软锦垫的太师椅上坐下,目光投向窗外高耸的宫墙一角。
那里,是通往宫外人迹罕至的观星台所在方向。
“甲二。”傅柒柒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微风掠过甲二的耳畔。
没有应声。
但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书房东南角书架旁的一道高大阴影仿佛活了过来。
一个全身包裹在纯黑色特制软甲中的身影,如同从虚无中凝结,悄然无声地半跪于地。
他身形精悍如豹,脸上戴着没有任何表情、只露出冰冷双眼的纯黑金属面具,面具额头正中,镶嵌着一枚暗沉如血的微小红宝石,形状宛若一滴凝固的血。
“主子。”声音如同铁砂摩擦,没有任何多余音节。
傅柒柒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声音平静无波:“南郊,观星台附近。去‘看看风景’。若瞧见什么碍眼的枯枝败叶、陈年秽物……不必带回,处理干净便是。扫兴的东西,就不必碍眼了。”
“是。”甲二应声,没有多余的问题,仿佛主子吩咐他去折一枝花般平常。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倏然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属于顶级猎杀者的冰冷铁腥气,证明方才并非幻影。
傅柒柒这才微微舒展了因佩戴沉重金冠而僵硬的脖颈。
她随手拿起书案上靠近自己的一份尚未批阅的奏折,开始翻看起来。
小满默立一旁,如同融入背景。
时间在沉寂的墨香与流淌的光影中悄然流逝。
就在傅柒柒批完那份关于边地马政的奏折,正对其中一处兵部老滑头明显的敷衍推诿之处冷笑时——
“哐啷。”
沉重的雕花大门被毫不客气地从外面推开,力道之大,带起一股强劲的风,吹得书案上的纸张边缘都微微翻卷。
一身玄金龙纹常服的傅珺洐大步走了进来,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戾气,方才在撷芳苑震慑全场的帝王威严尚未完全敛去。
臭丫头,把他自己丢那了!
傅珺洐目光冷冽地扫过空荡的书房,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书案旁那个占据了他太师椅、还堂而皇之翻看他奏折的红色身影之上。
伺候在门外的御前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进来,一脸惶恐地想要通传,却被傅珺洐一个冰冷如刀的眼神钉在原地,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
傅珺洐径直走向书案,目光紧紧锁住傅柒柒。
他没说话,脚步快得惊人,几步便已绕到她面前。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不再是宴会上的冰冷审度,而是淬满了焦灼与不容置疑的担忧。
他甚至没看一眼傅柒柒手中的奏折——换做旁人,敢动这份东西,早被拖出去扒皮了。
在傅柒柒略带无奈地抬起眼看向他时,傅珺洐修长有力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她的手腕上。
探脉的动作迅疾却精准,指尖下传来的微弱脉象让他本就冷峻的眉心瞬间拧成死结!
紧接着,那带着薄茧的指腹便划过她的额角、探向她的颈侧动脉、甚至毫不避讳地轻触她微微凸起的锁骨上方,感知那片肌肤下微弱的颤动,最后强硬地扳过她的肩膀,目光如探灯般在她脸上每一寸逡巡,捕捉着哪怕最细微的倦色或不适。
“脸色还是这般难看!”他声音低沉,带着火气,却更像一头暴躁护崽的猛兽,“宴席上那股药味混着脂粉气,隔那么远都闻得我头疼!是不是又强撑着了?那婆娘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又惹你动气?!”
一连串的质问劈头盖脸,带着属于帝王的威势,却又裹挟着笨拙却极其浓烈的关心。
傅柒柒被他这一通上下其手弄得哭笑不得,刚想开口说什么“没事”,傅珺洐已不由分说地松开了探脉的手,转而一把将她从宽大舒适的太师椅里——拎了起来!
是真的拎起来。
他双手有力箍住傅柒柒纤瘦得不像话的手臂,隔着厚实的茜素红宫装依然能轻易感受到那骨架的伶仃,动作近乎粗鲁,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像怕碰碎了什么绝世珍宝。
然后,如同安置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般,极其强势地将她塞进了另一侧,那张铺设着厚厚明黄锦褥、铺着光滑狐狸皮毛坐垫、专供帝王休憩的……黄金龙椅!
还没等傅柒柒在柔软的皮毛中坐稳,一个早已被暖炉烘得温热柔软无比的鹅绒软枕就被傅珺洐粗暴又精准地塞到了她手边。
“趴着!”语气不容置疑。
傅柒柒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弄得有点懵,刚想抗议自己没这么娇弱,傅珺洐的双手已经落在了她的头顶!
他皱着那对好看的剑眉,脸上戾气未消,动作却异常的……细致?
那双能挥毫定江山、也能瞬间下令取人性命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笨拙地在她脑后繁复沉重的九凤金冠上摸索着。
“嘶……死要面子活受罪!戴这么个劳什子来压谁呢?脖子不想要了是不是?”他一边咬牙切齿地低声数落,一边极其耐心地寻找着那金冠复杂的卡扣。
沉重的金冠被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拆卸下来,九只金凤连同口中衔着的颤巍巍红宝流苏,被傅珺洐一只只轻巧卸下,又极其慎重地放到旁边铺着明黄绸布的托盘里,仿佛在拆卸一件随时会引爆的军国重器。
固定发髻的数支赤金镶宝长簪也被一一拔出。
随着束缚的解除,傅柒柒一头浓密如海藻般的乌发终于挣脱桎梏,如瀑般倾泻下来,滑过她白皙的后颈肩背。
发丝散落间,带着一丝被压迫后的凌乱美,也让她那被华丽宫装衬托得有些过锐的气势瞬间柔和了许多,显露出几分真实的倦怠。
傅珺洐甚至拿起备在一旁细齿温润的玉梳,力道适中的替她梳理了几下因卸冠而略显散乱的长发。
“早说了那些宴饮劳心伤神,没什么好去的!养一个月不够,偏要穿这么一身去显摆!”他依旧在数落,声音却不知觉放低了许多,带着一种无奈的宠溺,“还去见那疯婆娘?她脑子里进了金汁,你也跟着去听她胡说八道?”他指的自然是宋贵妃。
他将最后一支金簪放好,看着卸下所有华饰、披散着长发安静趴在龙笼书案软枕上的姐姐,那身艳丽的茜素红宫装此刻也仿佛卸下了部分攻击性,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疲惫与柔弱。
他眼中的戾气终于彻底散去,剩下深沉的担忧与痛惜。
他转身,在太师椅坐下,重新拿起奏折,目光却忍不住飘向龙椅上的少女。
傅柒柒偏过头,下巴搁在温软的鹅绒枕上,看着自家这位在天下人眼中如魔鬼暴君,此刻却像个絮絮叨叨老妈子的弟弟,唇角弯了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傅宏那边……”傅柒柒的声音有些闷,趴在软枕上带着点困倦的鼻音。
傅珺洐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杀意一闪而逝,声音却冰冷平淡:“不急。总要……慢慢拔除,才够痛。”他捻动了一下指节上的翡翠扳指,“至于那个占了你身体的疯婆娘……”他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狠厉与嫌恶,“且让她再得意几日。”
他没有说如何处置,但那语气中的冰冷无情,已然宣告了宋琦未来的命运。
不过是因为这身体尚有价值,才暂时容忍她的存在。
傅柒柒轻轻“嗯”了一声,闭了闭眼。
御书房内熏香宁神,身下的软枕温软熨帖,压在心头那股来自宋琦的疯狂,以及从宴会带回的繁杂躁意,终于被这片熟悉的、绝对安全领域的气息一点点抚平。
她伸出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书案上轻轻摩挲着。
“知道了。”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指,声音彻底平静下来,如同深潭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