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楚青恬难过的神情,钱仲青立刻正色道: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你明白的,这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说,要是没打仗的话,我不会来到这西南边陲之地,就不会遇见你了。”
楚青恬轻轻摇摇头:
“要是没打仗的话,明年我就从北大毕业了,毕业后我会回到上海,供职于一间离家近的书局,也许在某个平凡普通的日子,我一样会遇见你。”
“我从来不会作这种假设和猜想,无法实现的假设和猜想,只会让人徒增烦恼。我只知道,我们的初遇和重逢,很像是某种伟大爱情的开端,不是吗?”
楚青恬不禁哑然失笑:
“越是精彩的人物传记,主人公的一生越是跌宕起伏、艰辛无比。伟大之所以伟大,是要靠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来成就的,虽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看文学中的爱情时,也喜欢看作者用无尽的磨难来验证恋爱中人的长情与坚贞,可在现实生活中,我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明白了,楚青恬小姐,你是一个现实主义者。”
“而你这个浪漫主义者,为了一支舞花了这么多钱,值得么?”
钱仲青的一双眼直直地望进楚青恬的眼睛里去:
“区区一万元,若是能换来楚青恬小姐永远记得我,怎么会不值得呢?”
楚青恬很想反驳一句:你又怎么确认我会永远记得你呢?可她终究没有开口,任由钱仲青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还有更值得的呢!若将来我们结婚生子,等他们长大了,我把这段往事讲给他们听,他们将会多么崇拜他们的父亲啊!等他们结婚生子了,定然还会把这件事说给他们的孩子听,光是想想我都觉得开心得不得了!”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或许会觉得钱仲青轻浮孟浪,楚青恬却不明白,为什么自却毫无冒犯之感,只觉得此人风趣幽默的面具所遮掩的却是深沉悲悯的灵魂。
“你跟我不过见了第二面,就把一辈子都想完了?”
“你是学文学的,文学家们不是一直在做这种事情吗?我只不过是没有把它们写出来,而是告诉了你。”
“钱先生,为了避免你今后再犯类似的错误,我想我有义务提醒你,你将这样的‘想象’宣之于口恐怕会劝退很多淑女,让她们对你敬而远之,将来可能有孤独终老的风险。”
钱仲青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无比开心,他努力收住了笑容,正色道:
“楚小姐大可不必担心我‘孤独终老’,在我心中,楚小姐自是与一般‘淑女’不同,刚刚的话我虽然是一时兴起、直抒胸臆,却也是笃定楚小姐不会愤怒地赏我一个巴掌,甩开我的手跑开去,这才壮着胆子说出来的,所以自然不会有旁的人听到。”
“钱先生的意思是我不是‘淑女’啰?”
“楚小姐,你既然这样笑着问我,显然并不是故意要挑我话里的刺,那我就再多说一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以来,‘淑女’都是男子用来规训女子的说辞,表面上是赞美,实际上却是枷锁,所以我不愿意用‘淑女’一词来形容你。至于刚刚那个问题,若是‘一般’淑女来问我,我自然会有别的说辞。”
“愿闻其详。”
“我是一名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自从我参加了新运医疗队,就做好了随时上战场的准备,所以为前线捐献医疗资金,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楚小姐,这其实也是我的真心话,怎么样?听来是不是无趣了许多?”
对于这个提问,楚青恬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灵机一动转换了话题:
“可是你怎么能随身带着这么多钱呢?”
钱仲青又笑了,笑声十分爽朗:
“楚小姐,除了钞票,我也可以给他们一张富滇新银行的支票啊!”
啊,原来是支票!楚青恬在心中暗笑自己,曾几何时,“支票”这个东西于楚青恬是见惯了的,但南迁之后,大家过得都是紧巴巴的日子,身边的同学都是靠着七块钱的贷金勉强维持着温饱,早就忘了这世界上还有“支票”这个东西了。
“可是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
“楚小姐,我也快三十了,在上海做了六七年医生,有一点积蓄也不为过吧?”
楚青恬很惊讶,钱仲青初见时给人感觉很沉稳,这次再见,她却感受到他身上浓烈的“少年气”,完全不像快到而立之年的人。
“你不像是快三十岁的人。”
钱仲青笑笑:
“凡事想得通、看得开,人自然就会看起来年轻。”
楚青恬释然一笑:
“一下子捐了一万块,的确是看得开。”
钱仲青回过神来,意识到刚刚所有的发言都对自己非常“不利”,心里后悔不迭,赶紧可怜兮兮地找补道:
“可是那一万块也是我的全部身家了,若不是为了和你共舞一曲,我倒也不必全捐了去。”
话音刚落,钱仲青的肚子竟然十分“配合”地叫了起来。
“饿了?”
钱仲青点点头,如同雨天无家可归的小狗。
楚青恬起初只觉好笑,随后她思考了一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那等这一曲结束,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钱仲青知道自己达到了目的,重又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楚青恬小姐,你还记得在电影里《cheek to cheek》这首歌是怎样结尾的吗?”
楚青恬还没有回答,便感到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稍稍加了力度,她回想起杰瑞拥抱着黛儿一边跳着舞一边离开了舞池,两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回廊互诉衷肠,钱仲青就如同杰瑞一般,引领着楚青恬一路旋舞,离开了礼堂。
在舞池共舞的胡承荫和梁绪衡看着两抹绿色的背影消失在礼堂门口,眼前这童话般美好的一幕让他们不禁相视而笑,此时陈确铮和廖灿星刚好经过他们跟前,彼此目光交汇,都没有停止脚下的舞步,一切了然于心。
梁绪衡明知道胡承荫和楚青恬之间酸涩的回忆早已随着各自的成长而释然,而新的故事此刻正在他们的眼前发生着,然而看着胡承荫毫无阴霾的笑脸,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么开心?”
“公主终于等来了她的骑士,我自然为她高兴。”
梁绪衡知道,胡承荫没有说谎,她终于放下心来,故意做出霸道的样子:
“不管他们,咱们跳咱们的!今天晚上你可是我的骑士!”
“遵命!十分乐意效劳,石头公主!”
“不要叫我石头公主!”